无聊的书
作者:仙客人间 发布日期:2020-04-10 点击数:3466
周作文在一篇学校生活的怀旧文章里记载了一只狼的故事,说自己在学校念书时,学校附近有一只狼。有一次散步,看见它在路旁伏着,还以为是一只大狗。后来看它的行为有点古怪,尾巴似乎异常,才猜想它不是寻常的狗。过了很多年,看到别人的文章,才知道那只狼还在,而且还白昼伤人。
这一段记载勾起了我小时的一些回忆,算起来,我虽然没见过狼,但狼也是我小时耳熟能详的故友了。所以,看到别人有这样的记述,自然感到亲切。
在周氏的文集里,这种写个人生活的文章比比皆是。周氏是一个爱生活的人,对生活本身有足够的兴趣。但在一篇写给朋友的信《苦雨》的末尾,作者在唠叨了一些生活琐事后却写道:如果有人认为这所记只是个人的私事,于人生无益,我也承认,我本来只想说个人的私事,此外别无意思。”为什么要写上这么一段话呢?我想起我念书时老师要求学生作文要有意义的话来。大概在周作人那个时代,已经有人就这样要求了。中国的主流观点一直认为,作文要有益于社会,国家,有益于世道人生。因此,文章重在理治,教化,并视此为唯一正确之途。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因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先下之乐而乐的胸怀,才提高了文章的境界。这种传统到了现代,就变成作文要有意义的通俗讲法,而且大有为天下文章仪轨的意味。
讲求经世致用,讲求文章的意义,当然并不错,但终究还是一种功利,一旦过了头,就可能有害。一个人在求学的年代,年龄和经验皆不足,不要说意义,就是做到文通字顺都不容易。一旦作文之前还要被要求意义,下笔就难了。好比一个人初学走路,就先横上一堵墙,那又如何去练习走路呢。如果不练习,文章又如何能指望写好。可见,在初学写作者要求意义,实则会成为一种限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中国古代的散文一直不太招人喜欢,恐怕与散文承载的使命,文以载道不无关系。建国后就是因为传统和革命教育的双重影响,出现了过分追求积极意义的政治化倾向,最终导致文艺的贫瘠和虚假,真实的性灵和情感反倒被隐藏于作品之外了。
一个在写作时究竟要不要心里装着社会和国家,这其实是根本不必刻意的事。一个心里装着国家的人也未必没有私人的情感,只要是真情抒发流露,就无所谓高下之分。过分讲求意义,完全是心里想要有用的功利在作祟,很容易被束缚住手脚,反倒失去了下笔时的畅快和自然。中国古代的散文为什么不如诗歌大观,是因为诗歌里有中国人性灵和情感的自然流露,而散文,因为要传承道统,要文以载道,因此始终无法成为情感的滥觞。这种情况到了明代,才有了一些改变。从重视社会到重视个人,明代的小品文似乎是一个转折,跳出了文以载道的桎梏,掺入了个人化的情感表达。如果非要用有用无用来衡量,明代的小品文是有使人性解放的价值的,或许这也就是当年周作人,林语堂翻印明代小品文,并坚持个人化写作的根本厡因。因此,看似无用的东西,其实又何尝无用。而且,文艺的本质应该是愉乐人生,如果一个社会,连人类愉乐的天性也要剥夺,多方限制,那么这样的国家和社会一定是 专制,没有值得我们顾视和爱她的必要。
我是一个喜欢散文的人,或许因为个人偏好的原因,尤其喜欢读写个人私事的散文,就像周作人雨天的书等作品。这一类无聊的书,不知陪我度过了多少无聊的日子。不过,对个人而言,能让一个人觉得生活有味道,感觉到世间有真情,这又岂是真正无聊的书呢?
有才子曰:无聊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