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房到广容居
作者:葡萄牙月桂 发布日期:2020-04-05 点击数:3243
当一个人成功或成名以后,他们以前住过的屋子,也跟着名称显赫了。例如某某故居,某某纪念馆等等,都会成为人们参观的名胜景点。也有人把它住过的地方写成文章流传后世,如鲁迅先生就写过《从白草园到三味书屋》。
作为一个平庸之辈的我,我的住处并没有什么值得炫耀卖弄的,只是心中同样也装满了对它的深深的情感,所以斗胆也仿照鲁迅先生的文章写法,来怀念一下我住过的一些地方。
我两娘家的老房是我出生的地方。从我记事起,那是一座简陋的五间土房 ,东面有一间比正房矮一米的偏厦,我们管哪儿叫小东屋,西边是一个三米的空地基,被石头同墙围在院子里,我们管哪儿叫西胡同。小东屋和西胡同是我童年和伙伴们玩抓特务,捉迷藏的主要隐身之所。
那时,每逢雨天,妈妈用脸盆什么的容器在屋内漏水出接 雨水。在我七八岁时,流行用炉灰渣和水泥抹房盖,爸爸就请人抹了新房盖,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漏雨了。而光洁的屋顶在夏夜又是我们家人乘凉娱乐的场所。望着漫天的繁星,在奶奶和妈妈的指引下去寻找认识北斗星牛郎星,织女星,井星,谷星········听爸爸讲故事,或者家人一起比赛唱歌·背诗词·猜谜语········花样繁多的节目,和家人的欢笑,常常令邻家屋顶乘凉的人们所羡慕。爸爸在东面窗外打了一口井,按上了压龙。还用水泥建了两个水池子。北边的一个小一些留着洗菜·洗干净的东西,南边的大的留着洗衣服用。在炎热的夏天却成了我们姐弟三个的洗澡池。
长长的 院子,除了留着正对家门和街门的一条人行道外,套成东西两个园子。从初春开始我们姐弟三个就在大人的指挥下,轮换着压水,浇灌着园内各种蔬菜。当葱绿色的韭菜刚被割过,新绿色的小生菜和小葱苗就摆上了饭桌,翠绿的冬菠菜还没有吃完,碧绿的黄瓜也已顶花带刺了。芸豆接的夹密密麻麻的,西红柿也是硕果累累,紫色的茄子和挂面似得菜豆正是旺盆时,为冬季准备的白菜和萝卜的幼苗也开始破土而出了。望着这园内长势旺盛的蔬菜,知道它们的生长,离不开水的滋润,就会为自己的劳动而感到骄傲。
坐在爸爸新栽的芙蓉花树下,门旁左右爸爸砌的小花坛内盛开着大朵大朵的地瓜花,红得似火,黄得娇滴滴是那样的美不胜收,却抵不住花坛墙上面写的“一九八零年五月”这几个字对我的诱惑遐想。那时候的我,很盼望长大,总觉得日子过得太慢,可一转眼树叶就又要开始飘落了,心中就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于是,找来一个六十四开的小本子,记上年月,把屋子后院的榆树从西到东排上序号,用一根小绳子和一把小尺子记录测量它们的粗细。
为了取吉庆有余之意,向往富裕生活的奶奶和妈妈在报纸糊的墙上,贴上几张年画。内容总是姿态各异的荷花,活灵活现的鲤鱼,和一个或几个憨态可掬的娃娃。现在想起来觉得有些俗,可在那个时候,在我眼里却觉得那就是世上最美的画儿了。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生产队分给爸爸几张画儿。现在印象最深的,是那幅叫“高峡出平湖”的画儿吧,根据画面的景色,我展开了想象,第一次动笔写了一篇看图散文,虽然是很牵强,爸爸看了却给了我很多鼓励的话。这激发了我的写作兴趣,又看到那幅“金陵十二钗赏菊吟诗”的画儿,自己也写了一首诗“举目观望窗前菊,紫花碧叶两相映。古有诗人陶渊明,今有刘某爱菊情。”写在一个小纸片上,贴在菊花盆上,自鸣得意了好一阵子,现在想起来是多麽可笑的事儿。而其中有一幅画儿画的是一个中国女子和一个日本女子,打着伞站在绯红色开满樱花的树下叫“樱花盛开”虽说是寓意中日友好邦交的,可是电影里的日本鬼子太可恶了。于是,我们三姐弟你在日本女人脸上点几颗黑痣,我在她身上涂一大片黑墨的,不几天那幅可怜的画儿就面目全非了,最后被妈妈换下来,并警告我们以后不许随便在墙上乱画了。
我和大弟弟跟着奶奶睡在外屋。我们俩躺下后,时常会你碰了我,我碰了你的吵架。奶奶索性睡在中间,把我们两个隔开了,这样我们只能“君子动口不动手”了。我俩有时候特羡慕我家老三(我小弟)因为比较小,可以每天跟妈妈搂着。偶尔,我们也挤到里屋炕上去闹腾一阵子,却又觉得自己独自睡惯了,和爸爸妈妈一起睡有点不自然,结果不用人撵,自动的又回到了原位。
在我十九岁那年,爸爸决定用积攒下来的钱,盖一处新房子。新房子的位置在村西头,离老房子大约有二里路吧。为了筹备建房的石料,我和弟弟们跟着爸爸去采青石,捡石子块。虽然是干了短短几天,那份劳动的辛苦,让我们姐弟几个更能体会到爸爸为了养育我们给生产队采青石,一干就是十几年的艰辛。接着铺地基,打底梁,砌墙·打顶梁,打房盖·抹家,随着一道一道工序的进展,两个月后一座宽敞气派的五间平房完工了。
那个时候,爸爸和大弟弟在海上养虾,妈妈和奶奶住在老房 而担任新竣工还没来得及装修的新房的看护责任就落在我和小弟弟身上了。
晚上,我们两个住在这空旷的新房子里 ,窗外事一片黑压压的庄稼地,随着风发出沙拉莎拉的声响,周围的邻居也没有人住,我们两个虽然人嘴上说不害怕,心里却多少有点胆怯。小弟弟刚上初中,平时少言寡语,可那个时候别看它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非常的聪明懂事,他为了打破这份寂静带来的恐惧,每天晚上在明亮的灯光下,他让我坐在床铺上,他开始给我讲他白天在学校里的事,'“‘今天俺上数学课了,老师是个秃顶子名字叫克利,同学们给他去个外号叫巴巴变······”’他边说边还模仿每一个老师走路的样子,说话的声音等等,看着他惟妙惟肖的表演样子,长惹的我哈哈大笑。他还找来寄给小木条,在地上为一个小方块,接头处留几个小孔,把几个小玻璃球放在里面,在那一根小木棒,趴在地上,瞄准玻璃珠弹。打来打去的,让我也跟他学他发明的“台球”。
玩累了,我们就挤在一张旧铁床上睡觉。他是母亲搂大的,和我一起睡还保留着原来的习惯,熟睡时,爱把手搭在我的身上,或者把头放在我的胳膊上枕着。不知道他是因为身体盗汗或者是害怕,每天晚上会出一身的汗。因此我也非常的怜惜他,怕他害怕,紧紧地搂着他入睡。
就这样大约住了二十几天的时间,大伯伯家要拆旧房子,要搬到我家“老房”暂住。堂兄找了几个人,和我们一起把老房子的家具之类都搬到新房子。
站在老房的院子里,望着人们有说有笑的一样一样的搬东西,我的心里涌起了一阵酸意。再见了,老房!我出生的地方,我成长的地方;再见了,老房!这里的一草一木呀,今生我不知道还有多少机会来抚摸你们;再见了,老房!还有我那一去不复返的童年!
后来老房大约被四五户人家租住过,在小弟弟考上大学的那一年被卖给了一个本家的哥哥了。虽然至此和老房的缘分彻底断了,可直到现在的梦中,凡是关于我娘家的事,都是我住在老房里,如何如何了,可见他在我心中是多麽的根深蒂固了。
新房在那一年的冬天被木匠装修的在当时的农村可以说是相当的豪华了。整套的高级组合柜,新颖的盆栽插花,爸爸还派我和弟弟一起买了一台“飞利浦”彩电、组合音响,晚上躺在炕上看着精彩的电视节目,白天听着流行歌曲,舒适的生活中,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老埋怨自己犯贱,老觉得在老房那些聆听爸爸讲故事和奶奶、妈妈、弟弟们一起猜谜语嬉戏的夜晚,过的更加充实有意义。这也许是我以后生活的一种暗示、兆头吧!
二十二岁那年的冬天,我嫁到了离家四十里远的一个小山村。在婆婆家住了一年后,有了女儿,在女儿满月后,搬到了我和我丈夫自己买的五间平房里居住,开始有了一方真正属于自己的地盘了。这五间平房,也和我出生住过的老房一样的简陋。娘家人嘱咐着“孩子,这个家事真格的属于你了,可要好好过呀!”
晚上躺在炕上,开始失眠了,“要好好过呀”怎么个过法呢?生活呀,并不是像人家开玩笑说的顺口溜那样“腚坐锅台手把瓢,喝口凉水也舒坦。”离开了老人们的支柱,一下子自己成了这个家的主导者,“柴米油盐酱醋茶” 样样的计算着着落,左邻右舍亲朋关系,人情往来,事事要考虑周全;洗漱打扫,操持家务,处处要身体力行。于是一贯粗心大意的我开始比较哪家店铺里的东西便宜,一向不愿意和人说话的我开始有意无意的带着笑意,和人打招呼,和人攀谈;一直好吃懒做的我,开始学习怎样做饭做菜。
我今生刻骨难忘的是刚搬到这里的前几个月的时间里,已经七十六岁的奶奶不放心我这个笨拙的孙女,来到我家帮我带女儿。给我将她年轻时刚分家另过时的事情,来激励我,教我一些我不会做的活计。我也十分感谢我的老公,他吃我做的一些十分不好吃的饭菜从不埋怨我,当我自己都觉得这东西太不好吃,感到不好意思时,他总是笑着安慰。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好像这句话是专为我们这个刚成立不久的小家而准备的。1993年的秋天,一个绚丽灿烂的季节,它并没有给我们的家庭带来收获的喜悦,却给我们的生活涂上了一片黑色。丈夫饲养的两池子的虾,由于受赤潮等灾害的影响全部死亡。我们赔光了手里的钱,还欠下了许多外债。
老公觉得对不起我,决定自杀,让我带着女儿再找一个人家重新过日子。幸亏我发现得早,夺下了他手里的农药瓶子。我们两个大哭一场后,发誓一切从头再来,一定要活出个样儿,不要让人看扁了。
我用五彩纸折了许许多多的小鱼,用线串成横竖不同的造型,挂在屋子里,为我灰色的日子添一些亮彩。看着女儿一天一天长大,表面上我们夫妻恩恩爱爱的有说有笑的,心底都知道这是在为对方打气,谁都心里清楚,在农村背负着这么多外债想要东山再起,是何等的困难。
就像摸黑走夜路的人,遇到天空升起来一轮月亮一样。就在我们处于低谷,寻找与等待时机的时候,村里的百亩果场要拍卖,我和我丈夫决定抓住这次机会搏上一搏。终于在老爸的支持下我们买下来果场,还买下了果场里的五间瓦房。
果场的位置离村子有二三里远,这个山头像一个圆形的的糕点,又像一只神龟静静的卧在对面高耸的黑灵山峦之下。真个小山转圈分成八块,栽满了果树,因此当地人成为转山子。
在转山子的前面,黑灵山的脚下,就是我的那五间原来看过人住的瓦房。在这里离村子远,没有电,每天晚上只能靠蜡烛照明了。
虽然生活条件艰苦,我们知道为了生活,为了生存,我们必须的忍耐。没有电的夜晚,我仿佛又回到里童年时代,吃完晚饭,黑着等,躺在炕上和家人一起说笑。可说笑的对象却变成了我的老公和女儿。因为有憧憬,有动力,有情分,我们一家人过的齐乐融融。我们还把我们的这一新家,命名叫广容居。取老公和我名字中的各一个字组成的,又有广聚百福,容纳千祥的意思。
广容居的春天是花的海洋。黑灵山坡上的杏花刚刚褪去,一树一树的苹果花就竞相绽放了。有人说杏花粉的像霞,梨花白的像雪,可苹果花却集中了这几样花儿的精华。含苞的花骨朵红得像桃花又像美人的唇;初放的花蕾像朝霞又像少女害羞的面颊;绽开的花朵,似一双双玉手捧着几根细的金丝。大的小的,单层花瓣双重花瓣,重重叠叠的满树的花影娇娆。
半导体收音机里,播放着轻柔抒情的歌儿,广容居门前的青青草地里,女儿娇嫩的小手握着一把她采摘的蒲公英花儿,站在我面前“给妈妈,母亲节快乐”“你怎么知道母亲节?”我惊喜的问。“收音机呀”于是我抱起她笑着旋转着,旋转着,然后双双倒在草地上欢笑。一束并不名贵的野花,却代表了女儿可人的心意。这份心意就像蒲公英的色彩一样是金色的。不!应该说比黄金更可贵。也许女儿长大后,还会送送我更多更美的花之类的礼物,可这一份在她四岁时送出的母亲节的蒲公英花儿,将是我一生中收到的最好的礼物,将会永远盛开在我的心房里。
浓浓的槐香还未散尽,几场大雨把山儿们洗漱的郁郁葱葱了。广容居的夏天来到了,蝉儿在树上拼命的鸣叫着,让人想起“蝉噪林俞静,鸟鸣山更幽”的诗句。老公带上女儿捉上一大把蝉儿,用铁丝串上,做烧烤,吃得馋嘴的女儿,天天闹着让我帮她抓“知了命儿。”山上流淌下来的小溪水,是那样的清澈,弯弯曲曲,随着地形变化,时宽时窄,时急时缓,汇入山脚下的一个大池塘里。每天傍晚,老公在池塘里游泳,我和女儿在小溪里洗澡嬉闹。大概是我们的笑声有太大的吸引力吧,成群的蜻蜓在我们周围舞蹈着。又一次傍晚,老公捉到了红绿蓝三种特殊颜色的蜻蜓,可把女儿乐坏了,拿在手里玩了好一会,才在我的劝说下,松开了小手,把它们放飞了
。秋天的早晨,站在广容居的院子里望山下的村子,淡淡的轻雾,笼罩着宁静的村落,让人觉得是那样的神清气爽,是那样的缥缈 ,宛如自己是一位腾云驾雾的仙子,站在云端,俯看大地。枝头上的果子,红彤彤的,黄澄澄的,因为是自己汗水辛勤培育的,不用品尝心儿已经甜透了。有月亮的晚上,走在果园里,偶尔还会碰到刺猬,这个浑身长满刺的家伙,就喜欢不劳而获了,闻到了果子熟了的味道,就忍不住要到这儿你觅食了。
小学语文里
‘’有一片两片三四片······香山红叶红似火得课文,虽然我没到过北京香山,可广容居的秋赏红叶,却是不可不提的美事。那一树一树的枫树柞树橡树,向天空中的火烧云。连刚学会背诗的女儿都欣赏这如火如荼的红叶说:‘’妈妈,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是不是写的咱家这儿的风景呀/?"'这个李白笔下偷仙酒的小枫和它的好伙伴们,真希望他们能永远的醉下去,成为广容居一年四季永恒的风景。
可萧瑟的寒风,还是送来了洁白的雪花。冬天给大地穿上了一件白袍。广容居的门前的黑松们却倔强的不肯脱下绿装,傲骨英姿的挺立在冰天雪地里。敏捷的野兔们,机智的在奔跑着觅食。成语中的守株待兔的故事竟在广容居上演了。
有一次一只大野兔在果园里跑,老公和几个劳动的人看见了,他们从不同的角度大喊“兔儿!兔儿!······”这只胆小的兔儿慌了,忙不择路,一头撞昏在果树下,被他们几个捉住了。这下可好了,他们几个人兴奋地一连好几天不干活,整天在果园寻找野兔的行踪,结果可想而知,最后大家不了了之了。野鸡喜欢成群结队的出来觅食,有时十几二十只落在广容居门前,悠闲地踱着步子,看着公野鸡浑身五彩斑斓的羽毛,长长的尾巴,联想起传说中的凤凰。“凤凰不落无宝之地”不管这些野鸡是否真的是一种吉祥的鸟儿,反正要善待它们了。
过年了,贴上我老公公编的并亲自题写对联‘’万朵春花迎朝霞,一园硕果沐金风,‘’这个座落在大山深处的广容居也同样洋溢着节日的醇香 。
啊!从老房到广容居,记录着我的三十多年的人生里程,有笑有泪,有悲有喜,在经历过太多的世事之后,我受益最深的莫过于“随遇而安”这句成语了。
也许以后的岁月,我还会经历更多的磨难,我还会不断地变动我的住所,但是只要是能和自己的亲人们在一起,哪怕去浪迹天涯,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2000年10月
有才子曰:从老房到广容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