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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米阳光
作者:眉山周闻道 发布日期:2020-04-07 点击数:1829
  一米阳光

  清早起来,朋友互问昨夜睡得可好。无一例外很好很好,有的甚至称醉了氧。昨夜很短,短到要不是朋友提起,竟忘记了它的存在,更忽略了那一梦幽香的缘起。此刻,我只感到醉了阳光。
正是这样,醉了阳光,就在米易的这个早晨。我甚至有一种复古的冲动,想冲着对面的山头大呼一声,迷易,你这阳光!
京昆高速很长,撷取一段,也让我们整整跑了一天。出发时,眉山阴阴郁郁。四川盆地的冬天就是这样,早已见怪不怪,阳光是一种奢侈。沿途只顾赶路,并没有注意天气的变化,到达米易已是黄昏后。没有阳光,天色与眉山一样,我带着稀疏的星星入眠。是酒店服务员晨早的电话叫醒,让我从梦乡返回,一切都是新的。
  阳光,是在不经意间发现的。
  起床,洗漱,穿衣,开窗,站在米易合美壹家酒店的阳台,本来是想感受感受窗外空气与室内有什么区别。习惯性地抬头,却发现了阳光。说是发现,是因为这里的阳光确实与众不同。它很明丽而不肆张扬;很温暖,却与你保持着一点点距离——不知是怕惊扰了客人不觉晓的梦,还是牢记了星级酒店的服务条文。总之,此刻的阳光没有走近我站立的阳台,这个专为它设置的圣台,也没有走近我们下榻的酒店,离这座刚从梦乡走出的小城,也有一段距离。在这个孟冬的早晨,它只是优雅文静地站在对面的山头。但是,却又感觉到阳光离你很近,仿佛只相隔一米,只要轻轻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它的发尖;也很亲切,就像动车上戴粉红色礼帽的姑娘,面带微笑站在你的面前,向你颔首致意,一种温暖的彬彬有礼。一米阳光的概念,就是在这时从我的脑海里悠地钩沉而起的;一钩沉而起,就一直萦绕在我的心里,纠缠并温暖着我的情绪。
  这概念最早进入我的视野,是在一篇谈国民性的文章里。文章是谈服务业文明规范服务的,以某航空港在办理登机牌的柜台前,设置一条一米间距的黄线为例,说这是一条文明之线,阳光之线;米线虽短,文明的距离却很长,是国人从物质文明走向精神文明的一个细节。脑子里涌现出一幕幕拥挤和混乱的场面,机场、车站、港口、商场、饭堂、学校、电梯口,在我们生活的每一个角落。还想起那位在美国爱荷华大学以《丑陋的中国人》为题演讲的中国台湾作家。于是,我对一米阳光之说深以为然——我们多么需要!
  没想到,形而上的认知,变成了眼前形而下的景象。从认识论的角度,这似乎是个倒退;但从生命哲学角度,这却是飞跃。
我正是带着飞跃的生命思考,走近米易阳光的。
  当这种飞跃的思维着陆于阳光的源头,我内心里充满了矛盾。我对科学家们的理论始终兴趣索然。因为那颗光谱为G2V的黄矮星寿命是不是100亿年,目前是不是已经45.7亿高寿了,地球是不是已跨过40亿个春秋,太阳内部的氢元素何时消耗怠尽,太阳的核心何时发生坍缩等等,对我眼前的思考似乎都意义不大。相反,我觉得一些关于太阳的传说反而更接地气和生命的本质。比如《跨父逐日》,比如《羿射九日》,比如《圣经创世纪》,既表现了人们对阳光的向往,对生命之源的呼唤,又表现了对烈日的恐惧。生命需要的是不冷不热、不多不少、不远不近的阳光啊。它既不是阳光的远离和被遮蔽,也不是阳光的贴近、赤裸和灼烤,而是阳光的恰到好处。是一米阳光。一米阳光才是阳光的最高境界,或灵魂。
  这似乎有点苛求,违背了自然与哲学。
  哲学家说物极必反,道家说阳极生阴、阴极生阳,世界总是在两极中互换转变,思想家强调中庸之道。我曾在寒冬季节到过北国的呼伦贝尔,在零下28度的高寒之下,轻轻抚摸着呼伦河边冰雪之下的几丝草根发愣。那时,虽也朗日高照,晴空万里,但我知道,其实太阳离得很远。它心在别处,没有正视这里。我也曾到盛夏的热带海南三亚,亲自感受强烈的紫外线是如何把人晒脱一层皮的。当我看到地球赤道上的一些地方,人类平均寿命只有四五十岁时,总会莫名地心生恐惧。在这些地方,太阳太近,近到带着摧残生命的敌意。再厚的云层,也遮挡不住太阳的逼视,再大的北风,也驱逐不了难耐的酷热。每当这时,我就会产生无根的怀想:世界拥有一米阳光该有多好。拥有一米阳光,就拥有阳光的灵魂。
  当想到灵魂的时候,我的心里射进一束生命的阳光。
  是量子力学让我变得从容。量子力学说,灵魂就是传说中的量子。它只有数量没有大小,只有能量没有质量,只有空间没有时间,只有远近没有距离,只有形态没有形状。灵魂是一种独立的恒定存在;灵魂的叠加,印证了万物皆为一体,不可分割,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当我明白了这个道理的时候,心里顿然产生一种灵魂的“量子吸引”。身在异处的疏离感顷刻消解,对米易的一切——阳光、植物、动物,安宁河、梯田和人,有了一种的油然而生的“自爱”,并由此产生一种最神秘的引力。进而明白只有自己先爱与吸引世界,才能散发出对世爱的吸引;明白了再好的阳光,也照不亮灵魂的阴暗;别人的缺点,恰恰是自己灵魂缺点的投影。
  不需要“波粒二象性”假设,也不需要重复爱因斯坦的小窗与阳光的试验,一米阳光,让我拥有了开启灵魂之窗的钥匙。
云南丽江的玉龙雪山我也是去过的。作为地球北半球最南端的雪山,巍峨峻拔,充满阳刚之气。阳光一照,金光灿烂,绚丽无比,以至让一些年轻人产生天国幻象,常常有人跑到那里殉情。电视剧《一米阳光》以此为背景,以“寻爱”和“殉爱”为主题,讲述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如果以此表达爱情的美好而短暂,似无可厚非;而要诠释一米阳光,则显得偏颇与走题,甚至有点狭隘。
  未曾想到,我的虚妄的阳光怀想竟在米易实现。
  到米易前,就经常听人说这里“四季有花,四季有果”,总认为有溢美宣传的成分。未曾想到,这次到米易,却得到验证。
正是 “细雨斜风作晓寒”的时节,可几乎在到达米易的瞬间,苏轼笔下冬的意象,就被顷刻瓦解。既没有细雨,也没有斜风和晓寒,有的是春明景和,阳光灿灿。在酒店负一层吃过早饭,上楼,山顶上的阳光就走了下来,来到小城和酒店,走近我的身边,亮亮的,柔柔的,暖暖的,既没有刚才的高高在上,也没有灼热。我知道,只有用心和情,而不是物理的贴近,才会有这样的一米效应。沐浴在这样的阳光里,心和情会相通,与自然产生共鸣,形成电磁波中的共振。比如此刻。我们一行人自由散漫地行走在米易,无论是白马黄草村,还是普威绿野花乡,或海塔世外桃源,都不是吸引眼球的标题党,而是在场写实。俞文豹的《清夜录》早就有结论:“向阳花木易逢春” 。道理很简单,在生命的逻辑中,因为向阳,向非同寻常之阳,一切都大道天成。地头同时鲜活存在的豇豆、茄子、辣椒、苦瓜、番茄、丝瓜、四季豆、荷兰豆、甜玉米、西葫芦和黄秋葵等,用传统的种植概念,你根本分不清这里是什么季节。如果硬要给这样的季节物候找个命名,只能说是阳光季节。
  是的,米易只有一个季节:阳光季节。走进米易,就走近了阳光最美好的本质。我甚至产生怀疑,《圣经创世纪》中,上帝 “要有阳光啊” 的呼唤之地就在米易。不然,老天为什么把如此恰到好处的阳光赋予这里。我进而相信,从上古时代开始的三皇五帝传说中的“ 高阳氏”颛顼,已经为我的怀疑提供了依据。过去这里曾叫迷易,而不是米易,正好说明了自然如道法般的神秘。
也许早就有某种冥冥之中的约定,颛顼,阳光,米易。
  有一种缘分,总要找一个地方落地生根。是为因果,缘起缘落都有阳光随行,呵护着米易。昌意的正妃昌仆于某晚看到天空“瑶光之星贯月如虹”的异象,因此心有所感而怀了身孕,并生下了颛顼;颛顼佐少昊有功被封为高阳氏;水神共工约集心怀不满的天神们共同反颛顼,颛顼点燃七十二座烽火台,召四方诸侯、京畿兵马疾速支援,御驾亲征,战败共工,统摄部落;不因功高而自傲,心存敬畏,净心诚意敬天地祖宗,循轩辕黄帝之策行事,使社会安定太平;创制九州,使中国首次有了版图界线;建立治制,研究男女之别、长幼之序,定婚丧嫁娶之规;劝导百姓遵循自然规律,鼓励开垦田地,等等,都不过是同一因果链条上的不同节点。
  不是神,也不是什么神话传说,乘阳光而来的颛顼只为阳光。“所居玄宫为北方之宫,北方色黑”。也许,一切早已成就了他生命中的定数:为阳光而生,为阳光而行,以播撒阳光为使命。天下最美的阳光在哪里,在米易。于是,生于阳光米易,治号高阳,居于濮阳,葬于广阳,作曲《承云》,一生的阳光之缘,犹如天之于云彩难解难分。一切都顺理成章。而其以句芒为木正、祝融为火正、句龙为土正,及以民为本的治理理念,则是最早的阳光政治。
北极太冷,赤道太热,只为阳光的颛顼在寻找。
  我更相信,颛顼的寻找只是果,它的因还很深很深。也许颛顼父母的父母、爷爷的爷爷,就已经开始阳光圣地的寻找之旅,寻找那一米。说不定在“西羌之本,出自三苗,徙之三危”的南迁队伍中,就有颛顼的先祖。他们从彭蠡(鄱阳湖)、洞庭湖、甚或贝加尔湖出发,朝着太阳的方向,循着黄帝炎帝的足迹,南迁而来。在寻找的路上各得其所:喜水的到了云南、素可泰(泰国)等地,形成了后来的傣族、纳西族,在“水,水,水”的欢呼声中寄放灵魂;爱山的到了蜀南崇岭,形成了后来的彝族,以虎和鹰作为图腾。
  崇尚阳光的,跟随阿考寻到了米易。
于是,公元八世纪,在蜀南山岭诞生了一个追赶太阳的民族——傈僳族。当然,这里本来就是他们的发祥地,叶未落而归已根,且来就不走了,与这里融为一体,只有一个理由:一米阳光。
  我们到达新山傈僳族乡时,正值正午。艳艳的阳光照在山上,艳而不热,近而不灼。阳光与人,阳光与自然,只相隔一米。所谓距离产生美,那距离不短不长,应该就是一米。村民们穿着民族服饰,以傈僳族最高礼仪迎接我们。男人们排列村道的两旁,手舞足蹈,摇头晃脑,吹奏葫芦笙、竖笛、横笛,弹奏琵琶,拉响二弦。阳光在地上投下他们奔放的剪影。乐声悠扬,歌声婉转,动作豪放而欢快,纵情的欢歌与澄澈的阳光天地和应。妇女门则喜气洋洋,一脸真诚,手执竹筒,挡住去路。先不知道是什么,想穿插绕行而过。当得知是“拦门酒”,便主动接过,轻啜一口;觉得不过瘾,又接过一个再啜一口。阳光随酒流入身体,暖暖的融入血液。
  然后是表演,准确说是傈僳族精神史诗呈现。
  不是专门的舞台,就在村民们平时过“约德节”的广场。傈僳族有不跟外族通婚的习俗,青年男女往往通过劳动、节庆、社交、对歌等寻找机会认识,自由恋爱。新山傈僳至今仍保留着这种习俗。每年农历三月十二至十八的 “约德节”,就是年轻人约会的节日。这天不是“约德节”,村民们却以 “约德节”的方形式迎接我们。我不认为是表演,而是最高的礼仪与尊重。从其内容看,都是劳动与生活的写实。先是祭司代表神灵与村民对话,指点迷津;然后是打猎、采集、耕织、刺绣、丰收、红盖头和对酒而歌;最后是“打跳舞”。有点类似于彝族的达体舞。在男女互动,群欢共舞中,我仿佛看见一个伟大民族的千年沧桑,及与阳光为伴的幸福模样。
  在广场的东方,面向太阳的方向,伫立着一尊威严的雕像,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见大家都在那里合影,便好奇地走了过去。原来是傈僳族英雄阿考。我顿然充满敬意,并心生好奇。这是一位史诗般的人物,就像藏族的格萨尔王,维族的阿凡提,或者蒙古族的成吉思汉一样。据说,阿考不仅健硕英俊,卓智多谋,还晓民疾苦,扶正压邪,惩恶扬善,教民农桑,使民安居乐业。我没读过《阿考诗经》,但我相信,阿考不仅是傈僳族的英雄,还是一米阳光的化身;我还相信,走近阿考,就走近了傈僳族的根和魂。
我猜想,撒莲禹王宫村,就是阿考的牧场。
  有人说,米易的雨季,是幸福在场,阳光在心里;而晴天,则是阳光在场,幸福在心里。此刻,太阳在东天,月亮在西天,难得的日月同辉,幸福和阳光都在心里。阳光柔软,落在田野,吻在脸上,醉在心里。阿考率领族人千里迢迢,越过千山万壑,追寻阳光的足迹,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这样的景象?
  撒莲禹王已去,宫村依然,唯有阳光是忠诚的陪伴。满田地的花,一垄垄,不着雕饰,开得潇洒自在。各色的红,似要分解阳光的色谱。炮仗花、野菊花、蛇花、百日草。要不是主人介绍,我根本不知道这些花的名字。村廊里的景瓶藤丝丝条条,帘子般垂下,村民们给它取了个浪漫的名字叫一帘幽梦,此刻配上农家园子里飘出的《昨夜星辰》,不醉都不行。没有想到的是,这些花不是用来卖的,只作观赏,既爽心自己,也悦目来客,从田园到长廊。农民的花由奢侈商品,变成日用品,自己种植,自己享用。这多少有点令人意外。但仔细一想,就觉得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日子那么好,阳光那么柔,家庭那么和谐美好,除了鲜花,还有什么可配。
  忽然想起了什么,做一个深呼吸。阳光和花香一起被吸了进去,存在心里,感觉不仅是清新与怡然,还有澄澈、祥和与幸福。
  无论名词还是量词,一米阳光,都只属于米易。

2018年12月10日






有才子曰:一米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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