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羁灵漫漫(二十二)
作者:陈一叶 发布日期:2020-03-17 点击数:3394

羁灵漫漫(二十二)

 

  她的行路是一场救赎,只是她的苛刻极端无法使人肆下一个决定。是美是丑,无人可定义,我只能讲她的现在动了情,忏了悔,也已赎了罪,她的执念,是因为她的心对过去的愧疚的不依不饶,不肯放下。

  她穿着一件黑色内衣,显得身材很好,脚踩着地板,摆着两只手往柜子边上走去,背部白皙不掩一丝光暇,丰腴,洁嫩。她回头朝我看了一眼,两只手各从柜中拿出一瓶白酒,对着我的方向,贴着她的耳朵轻轻摇晃,她手中拿着的是米黄色和红色得酒瓶,所以看不出容量的剩余,但她辨别声音以后选择拿出红色那瓶,对我说。

  “我们算是朋友了嘛。她讲的风轻云淡的,也不感觉出一点悲味。

  “你要喝酒吗”?

  “讲心事当然要喝酒”。

  “哦——”。

  “如果醉了,你也得讲”。

  “我的心事”?

  “你不要告诉我你没有心事”。

  “好多年以前的,怕是没有多少感受”。

  “反正把自己当成一个局外人讲给我听呗”。

  “我试试,醉了,我们也不会记得所说过的话”。

  她听后莞尔一笑,很认真的拧开酒瓶,她的耳垂小巧的耳环碎碎的银光闪动,直叫人再想上前吻她一次的脸庞,当瓶盖打开以后,冒出酒的味道,她鼻子一嗅,很享受似的,半蹲在那儿,眼睛微微合上,开始静了,连呼吸也轻轻的,像在诺大的脑海记忆里去寻找一段未来得及放下的过去。

  我绕过床边,从后背拥住她,她未曾动,我抱起她坐在床边,她将酒瓶摆在身侧的小方桌上。

  “我可能是双性恋,而且同性多一点,你能看的出来吗”?

  我当时真的骇了一跳,惊了一刻,立马放开她的肘臂,条件反射般的远离了她,并且腾出一个人的距离。

  “我只是可能双性恋,心理都能接受的”。

  旋即我冷静下来,从床头翻出我的衣裤穿好,坐在另一边,气氛顿时冷清下来,她无所事事的注视地板的形状,而我则只好沉默着,但再这沉默的中间,我觉得我犯了罪,行了人性的恶,她背叛了自己的内心,放肆着常日以来那些男人对她的蹂躏攻陷,她也许懂这种绝望,因为经历的心酸她的内心从属这样的绝望安了家。

  “你不该如此的,你应依本性活着”。

  “我懂,可是我想痛苦”,她淡淡的说。

  我难以平静,心儿咚咚直跳,浑身发烫的厉害,口干舌燥,全不自在,深呼吸了几次,不见好转,像是我面对的不在为一个女人,而是一个从什么地方而来的不似天使,不似魔鬼的,像陷入恶毒教会般的陷入自我的深渊,迷宫一样,而她待在迷宫中央,然而令人不安的是,她明明晓得走出迷宫的路途,却甘愿待在这里。

  “我爱过一个人死在流浪当中”。

  “你……尽可说说吧”。

  “我十四岁喜欢上了一个人,他是隔壁班的一个男生,叫叶,大我两岁,他很爱我的,相同的,可能我也很爱他,我们安静的待在一起,夜半躺在操场上看星辰满天,也约定在陌生的城市里牵手,和大胆的接吻,我们一起住在一间小旅馆读《泡沫之夏》,还有沈嘉柯的《你以世界为眸》,我们走过南桥的堤岸,绿树红花,也走过他的家乡的荒山,偷偷藏身观察野兔在苜蓿丛里的可爱模样,冬天我们时常坐在最高的那座无人的山头看过夕阳晚霞,我十六岁的时候我和他之间才真正的像小夫妻那样同居,他是处男,我是处女,第一次做爱,他很辛苦的额头上流出许多汗水,小珍珠似的,我用手掌擦去,拥抱住他的脖子喊他老公,他通常听到会不好意思将脑袋埋在我的头发里,再也不动了,我翻身起来顶住他的额头,就这样,我们彼此看着彼此的眼睛,他说这像是爱情该有的生活,恩爱了四年,而四年光阴再不浪漫,那年秋天,我们分手了,接着我转去另一所学校,因为家庭的变故,我的父亲强制要我改名字,说我不配这个姓氏,其实我也好久没有回过家了,在与他分手一个月以后,我认识了一个叫做径的男生,只大我一岁,他追了我三天,他说他的梦想就是牵着我的手从老婆走到老婆婆,当时少女的心里好甜蜜的,于是第四天我答应了他的求爱,第五天的夜半,他叫我出去,因为时常有老师查宿,我偷偷溜出去去见他,那夜他骑着摩托车带我去了县里的宾馆,就这样,我和叶分开不到两个月,我和径认识了五天,就住在一起了,这一年我为径堕胎,真的,我那时候并不想念叶,我和径住在两间宾馆,因为刚刚堕胎,他说他怕忍不住强迫我与他做爱,就开了两间,我想着这也是生活,之后一晚,他抛弃了我,独自离开回到家乡,留我在这座打掉我第一个孩子的城市心寒,因为堕胎的缘故,我退了学,这样的境遇里,我的念头才隐隐记起叶,他从来都是做足了安全措施,而不为了一时爽快,他从来没有丢弃过我,甚至从来不曾高声对我讲过话,他永远那么温柔,他像一个明朗的邻家男孩,至今一切都晚了,我后悔的并不是遭受这一切,而是有人——叶因为我的堕落却无端承受太多,隔了半年,我找到叶,几何时光,他的面上竟老了许多岁,这一年我们选择在一起,渐渐的,他告诉我,他患上了中度抑郁——”。讲到这里她突然大声哭出来,完全不由自己,这种近乎疯狂的哭泣状,我竟觉得有些好笑。

  “他患了抑郁症,因为我的离开”。

  “他患了抑郁症,仅仅因为你的离开,从而对你相思成疾”?

  这时,她揭起被子,掀到一边,脚尖动了动,接着又说。

  “我堕胎那个时候,因为我和径都是初中学生,没有钱去堕胎,于是,我和径去他的家里,借此敲诈,当时我跟他要一万块钱作为我的青春补偿费,还有我骗他说的我患了“子宫癌”,但是他没有在家,后来才知道他去了我们从前经常去的一处河畔等我,虽然没有见到他,但是他的父母在家,我去过他家的,他父母问我要什么钱,我说青春补偿费,后来我又骗着说我因为跟他恋爱时候是处女之身,因为失了身所以得了子宫癌,呵呵,就是这样的,我没有得到钱,他家找了律师,我和径就走了,后来才知道那夜,他听说了我到他家的事他在自己的手腕上割了十三刀,发现的时候,他已昏厥,被送往医院”。

  “怪不得,你们当初为什么分开”。

  “爱吧,他钟情于我,爱的老态成熟,甚至把我们老了之后的生活都幻想了,又有些幼稚,他说他没有想过婚姻,只想过生活,而我自然大概也爱他,可我以为那不过是段感情而已,没多高深,也无高尚,肯定全能放开,结局也是我真的放开,不然,我怎么会跟他分开不到两个月就宁愿冒着被老师发现的风险半夜和径出去上床,我当然知道夜半跟一个男生出去会做什么,上床做爱,我心里做好了准备,甚至有些窃喜”。

  她顿了顿,眼睛中并没有忏悔的神色。

  “该去简单的年龄好聚好散,认为这世间到底都是相互利罢,只是我现在才明白,所理解的简单是小儿科,往后我想要叶描述的那样的感情却再也碰不到了,也没有那种心境了。我以为又一次和叶在一起终归有了幸福的可能,可我没有想到他的抑郁症已经开始威胁到他的生命,当我告诉他我为别人堕胎的时候,他顺着自己手腕上的刀痕又割了一遍,他整夜失眠,一边无情的咒骂我,他上大学那年,是我们纠缠两年的尽头,所以其实我们后来并不能算真正的在一起,聚少离多的。我十九岁嫁在了邻省的一座农村,我根本不知为何自己这样选择,也许是为了还他一个属于他自己的世界,我伤害他太深,可是后几年我才发现,我又做错了,我该陪着他,为自己犯的罪过赎罪吧,我又伤害了他,这一年,我为我的丈夫生下了一个男婴,以后安静的过了五年,自然光景难过,我也不过是个孩子,当时才不过二十岁,又有了孩子,在农村与一大家子人过,自己没有父母,扶养自己长大的爷爷也已经过世,我身边已经没有谁了,但是孩子四岁半了,我却离婚了,孩子给了我的前夫,我真正的一无所有,在失落的这一年,我的脑海中像是有一种作家的灵感冲突,时而想起西海的灿烂,渐而才想起那里是叶曾经和我说过的要与我守居的地方,我突而渴望去往那里,我也渴望这恶心的岁月沉淀以后我能遇到叶,真正的有一个家温馨的家,当有一天,我从家乡去了西海,一路沉默寡言,戴上一副眼镜,用口罩遮住我的样子,扮成一个奇怪的人,望着无际蔚蓝的天,望着高原,这样的大的世界,这样美丽的世界,都存在他对我们的幻想里,我辜负了他,如何的愧疚都于事无补了,可是在这里,我真的遇到他了”。

  “遇到他的那一天,我无法忘记,我被他呜咽的哭腔哀声吸引,心想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可当靠近他时他浑身散发的臭味,干净的路人纷纷避开,他衣衫褴褛,不修边幅的形象使我吃惊,他的面前是一片大海,围栏站着许多观光的旅人,那天是日落时候,见到海上的夕阳,他迷眼枯滞的注视,不以任何人的闪动而目光转移,有的行人在他面前抛下硬币,他也不为所动,我认出他了,他的眉间的痣显目,我清楚的记得——我一下子跪在他的身旁,不顾别人的眼光抱住他一个劲的哭泣,怎么也忍不住——这时他也认出我了,可他要平淡些,嘴角勾起微微的笑意,一点也不惊奇我的到来。那夜,我们坐在这里看着日落——日初——日升,就像我的十五岁那年我们在最高的那座山头依偎和真正属于我们的浪漫”。

  “他成了流浪汉”,我问。

  她漠然的点头。

  “那以后的三天他都没有和我说一句话,只是永无止尽的沉默看着我的样子,他的眼光始终随着我的身影移动,我不能理解他的情感,只能一味的亲吻他,抚摸他,将他拥入我的怀里,像十几岁那会一样,额头轻轻顶住他的脸庞,我为他脱去衣服,和他躺在一起,他却像个傻瓜一样,没有表情,没有流泪,生理上也没有反应,可我只能这样安慰他,以图得到他的一点反应,一点回归从前的一样的改变,在有一次,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可这一句话使我变了模样,恍然意识在他的意识深处,只有这样才能补愧,才能添堵他心里的伤口,使我才能对得起他的因为我的那些悲惨岁月”。

  “他说了什么”。

  “他说,'家伊,你去卖淫吧',只有这一句在没有别的话了,说完他就继续发呆去了,一动不动,到他死——他后来死了,直到他死的那个时候,他也只说过两句话,这是其中一句”。

  “所以你现在做的是不想违背他的意愿,他真是太自私了”?

  “不,你不能这样讲,我欠他的太多”。

  “你真以为他自私啊,可是,他只是以说的方式惩罚而已,也许他是恨你才不过分开二月就跟别人住在一起,而他的心里别人是一辈子都不能代替你的,太不公平了,他是恨你跟别人不知廉耻的做爱,他也许恨你你不爱别人,别人也不爱你,你却跟着同居,他也许心疼你的不自尊不自爱,他让你去卖淫你却当了真,刻在他心里的是你不能自主,不能自我思考,没有自我思想,他这样说也许是为了让你反抗他要你做的事情,他只不过是想看看你的改变”。

  “我不愿意想那么多,他要我做妓女,我该如愿,这样他才会好受一点吧”。

  “他怎么死的”?

  “在那里的背巷弄,可是叶却突然的破门而入,将那三人打跑,当时很好笑的,我的被子还落到地上,我由于惊愕呆坐在简陋的小沙发上,我没有办法面对他,只好低下头,尽管他同意营生,他背对着我,将衣服捡给我,之后,便出了门去,随后那一夜见到我的样子,他先是丧心病狂的大笑,然后无端的只顾流泪,一边将我抱住,在淋浴室为我洗着身体,水是凉的,他的眼泪是热的,那一次以后,他消失了一周,等再见时,他被人剁掉了小腿,和右手的两个手指。”

  “他怎么死的”?

  “我暂时放弃了,和他租在一间地下室开始流浪西海,每一个清晨,每一个傍晚,我扶着他看蔚蓝的海洋,那么深邃,像许多生命的汇集,终而宏大,可是有一天,他永远的告别了我,也永远守候在那里,他从西海跳了下去,消失在了西海。”

  “他为什么选择死亡以这种方式”?

  “他太恨我了,又不愿恨我过多,也太爱我了,却也不愿爱我过多”。

  她说,叶其实是很善良的人,受到的辜负太深,她没有继续在讲,当我问到辜负了他什么,她忽而一阵哀伤,侧过身子不在面对我了。

  “他死的时候,是死在这异乡里的,投河自尽,他本是害怕死亡的人,却战胜死亡而走向死亡”。

  “还有一句话,是他死的那天说的吗”?

  “他说我如果真的想赎罪的话,就去给他陪葬,我睡过很多男人,在他之后,和他之时,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女朋友,甚至不配为人,百人百性,也许只是我不该遇到他而已,这么多青春的滥伤,不过,他死了以后”。

  我没有说话,她便继续讲。

  “我住在与他同居的地下室一年,与他的魂魄住在一起,整日疯癫的自言自语,房东都很害怕我,又不敢催我离开,我的身子渐渐虚弱下去,有一日,在卧居门前昏倒,幸亏一位邻舍的女房客发现了我,将我送到医院,——我们从那一天相识了,她是独居一室的,而我也是,我俩商量着住在一起,这个时候,我没有什么目的,当初只为了彼此有个人可以做伴,她是一名工人,在五里外的工厂上班,有了钱虚度几日,没有钱了,我的身体很快出了问题,因为异性无感的缘故,如狼似虎,我开始担心自己,去了医院检查,也没有查出什么疾病,医生只是简单的开了几副中药,我整日房中养病,她会特意请假照顾我一些时日,那些时日里,我接触到她的温柔,她的殷勤,我竟然在某一天看着她的样貌,这是多月以来第一次感到的生理变化”。

  “后来呢”?

  “后来很简单了,我扑到她的身上,欲侵犯她,她不从,起身打了我一个巴掌,当天下午,她收拾起了所有行李,搬离了那里,临走时,同样,我没有对她说什么抱歉的话”。

  “以后没有一点交集了吗”?

  “没有了,这以后的生活就是现在了,我们的头——我们都叫他闪哥,将我们带到A市,逃离那里,来到这里也有好几年了,就只剩我一个了”。

  那夜她将自己藏的三瓶白酒全部跟我喝完,酒瓶东倒西歪,我与她躺在一起,我穿着衣裤拥她入怀,她掩去脸上的那两道疤痕,睡得很香很沉,没有梦出的眼泪,没有梦话,她是个美人,我们静悄悄的睡了一日半,窗外的世界跟我们没有一点关系,而关于她所讲的心事,我没有太多的刻意挖掘,一命二运,说的是思维习惯引发的诺骨牌效应,也是大洋彼岸的那只蝴蝶,亦是因果,早安排了代价,她没有识别才越走越远,这是一场劫难,自我救赎,只是她错了,错的太沉重了。

 



有才子曰:羁灵漫漫(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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