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

　　这些年，你最喜欢做的事
　　就是把酒
　　从一个瓶子里倒出来
　　装进另一个瓶子

　　就像把自己从昨天倒出来
　　装进今天。从青春倒出来
　　装进中年

　　这些年——
　　你总在用一种空代替另一种空
　　你以为这就是意义
　　你以为这就是一辈子

　　▌等

　　你一直在等
　　你在等什么
　　等的到底是一个人，一件事
　　还是一小段租赁来的时光
　　你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你一直都在等
　　天天都在等
　　仿佛等就是你身上的一个器官
　　你不能关闭
　　也不能割掉
　　你知道一切终要来临
　　因此你必须继续等下去

　　▌另一个自己

　　我一直相信
　　每个人都有另外一个自己
　　在这个世界上活着
　　你们有着相同的年龄、身体
　　甚至相同的家庭、职业和思想
　　由于某种原因
　　一出生你们就被生活的镜子
　　放在了不同的空间
　　有生之年
　　你们互为影子。互为相反数
　　至死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但如果有缘
　　你们中的极少数
　　也许会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偶遇
　　像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随意看上一眼
　　头也不点。而后各奔东西

　　▌事故

　　那天。你和几个工友
　　在路边的树阴凉里吃午饭
　　蝉鸣像杯中的二锅头
　　一声比一声火辣

　　那时你的脸红红的
　　对面的工友脸也红红的
　　你们一边喝酒一边谈女人
　　谈上个月的工钱
　　那时你还不知道
　　一个钟头后你会在他的车轮下
　　变成一团肉酱

　　更不会想到
　　你要在医院的冷柜里躺一个月
　　冷柜里很凉快。很静
　　冷柜和建筑工地的温差
　　差不多等于你的年龄

　　▌花瓶

　　把一束坚硬插进来
　　把一束刺痛插进来
　　把一束芬芳插进来
　　关键是要把那一束中断的美丽
　　插进来。让我的尖叫
　　以圆润的姿势停留在
　　破碎之前

　　▌徂阳镇

　　我们又说起徂阳中学
　　说起文化路
　　说起路边早已消失的三义饭店
　　那时候
　　我们经常去那儿喝酒
　　一喝就是一瓶。喝醉了
　　就冲着嗷嗷乱叫的火车撒尿
　　饭店的老板戴着花镜
　　结账时总要让两个钱
　　他不善言辞的老伴
　　天天坐在板凳上
　　用生锈的剪刀
　　剪活蹦乱跳的噘嘴鲢子
　　咔嚓咔嚓的
　　谁知一不留神
　　就咔嚓掉了我们三十年的时光

　　▌李永友

　　我们是师范同学
　　差不多二十年没见了吧
　　他的脸还是那么长
　　但却明显地黑了
　　说话的语调也明显地硬了
　　十五年前，他用尽全部的勇气和力气
　　把自己的职业改了一个字
　　就从一名教师
　　摇身变成了一名律师

　　▌印象

　　世岭的孩子考上了大学
　　几个要好的同事在宝泰丰聚餐
　　泰城的八月火锅一样
　　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三杯酒下肚。有人开始摇头晃脑
　　有人依然正襟危坐
　　看到倒水的那个女服务员
　　我就对身旁的李燕说
　　你看她像不像王秀的妹妹
　　李燕抬头看她弱不禁风的样子
　　噗嗤一声就笑了
　　说王秀哪有妹妹呵
　　我也跟着笑了。这么多年
　　我确实没见过王秀的妹妹
　　但我一直觉得她就像王秀的妹妹
　　直到今天还觉得像

　　▌武大的樱花

　　据说武大的樱花很美
　　据说武大的樱花美得和潘金莲差不多
　　对此我一直不信
　　（估计武大自己也不会相信）

　　可每年四五月份
　　总有人大老远专程去看那与潘金莲无关的樱花
　　好像被什么迷了心窍似的
　　对此我一再保持冷静：
　　哼哼，如果哪天有空我也要去

　　▌樱花

　　你说你喜欢那些凋落的花瓣
　　在五月的小径上
　　一层一层铺开去
　　风吹来
　　便燃烧成一场粉红色的病

　　你说这话的时候
　　樱花还没有开
　　我的身体还没有从你的手中撤离
　　天边那一弯新月
　　俯首低眉
　　好似被风沙吹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