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组诗)
作者:曲隆哲 发布日期:2020-03-18 点击数:3046
说书(组诗)
说书
半截古集镇,与对岸开发区一桥之隔
阳光照着一处墙垣。它们残存在光阴里
沉寂多年。墙垣上有个斑驳的心形图案
内有很大的一个“忠”字,红色
有人说,那字背后有故事,听起来说书一般
故事里有人正直,有人诡诈,有人事不关己
“忠”字是正直的人写的,他会油画
最黑暗的情节是诡诈之人制造并告密
让他平日里的兄弟——
画油画的人,一夜之间莫名地成为反革命
许多年后,事不关己的人开始说书
说到那些荒诞的人与事,沉沉的
又说起那个墙垣上的“忠”字,像脸谱
他 惯地拍一下大腿,叹口气:“我这不是说书!”
张铁匠
小镇乡邻总说起爱喝酒的张铁匠,说他的铁匠铺
常让乡人满面红光,让那些四溅的火花
滋滋地冒烟。“叮当”声里,锤打出一些铁质农具
也锤打出铁匠铺,及农家生活的希望
那年他的老婆,被公社专政组的头“专政”了
被辱的老婆在月黑之夜吊上了门楣。张铁匠
躺了一个整月。后来为乡邻打了最后一批农具
最后的夜晚,他家里失刀的空鞘闪出了酒色寒光
又是月黑之夜,那专政组的头被人阉割并“血办”
次日张铁匠永远失踪。于是,小镇上多了个传说
那晚张铁匠给祖传的鞘,打了一把失传的刀
他曾说,那鞘一旦与刀合璧,小镇必有命案
牌坊
牌坊在族谱里记着,清乾隆时赐建
族谱很厚。你翻到一些画像,或站或坐
也有消失得无影无踪,泛黄的纸上仅有姓氏
牌坊于族人份量很重。略去谱上记的荣耀
让你感兴趣的,是族谱末尾提到
族祠里奇异的响动,与一个冤屈有关
居说是冤为“婊子”的美女,投井成鬼
然后独自进族祠的男人,大都会赤裸而逃
你很想穿越,去见那女鬼探个究竟
你翻族谱累了小盹一会。迷糊中有了艳遇
牌坊下,你遇上族谱里的美貌女子
她抱着你痛哭,要你拆了那座青色牌坊
夜梦
某晚在苏州,你路过唐寅园
遇一美女,着素色古装
展开的折扇上写着“秋香”
美女语轻如花,说自己从桃花庵来
要寻一个唐朝来会画画的才子
不是戏里那个调情高手无厘头
美女动情抽噎时,飘过一阵风
有淡淡酒香,又有宣纸墨味
你大惊。美女倏忽不见,眼前是一坟冢
你欲逃,面对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园
惊惶不已。挣扎间梦醒灯亮
见房间桌上宣纸一幅,上书“六如居士”
墓史
一阵风吹折墓头的嫩草
时间会让墓地苍老,让墓碑长出青苔
墓主是经历了1950年代风暴的人
然后是1966,1989也沾了边
有事的年代,总会扯上他的名字
世界终于在他的日子里安静了
不,是他在这个世界里,永恒地安静下来
一粒尘埃落定
于是,墓史开始
小市桥
苏南小集镇,有拱桥,卵石街道
原住民一年年减少,外省人一天天增加
石拱桥已毁,原来清澈的河道淤塞
隔河建了开发区,集镇的南部
屋拆街平。镇北留居的人心态不一
他们依然打井水淘米洗衣做饭,侍弄一些
零星的庄稼地。只是他们
看那些残垣断壁,和来来往往的陌生人时
原来若井水一般清亮的眼神
很是迷惘
小镇上的鹅卵石街不见了
据说是有人大发慈悲
在我家乡小镇
将一条数百年的鹅卵石街
翻建成粗糙的水泥路
从此,一条街道的身世被抹平
身世里的一些细节将被彻底遗忘
那些鹅卵石的苦难
那些沾在尘埃里的汗水与血性
那些小镇人留在脚印里的累累往事
被慈悲者填在坚硬的水泥下面
我担心,这一切已经被人篡改
如那小小的鹅卵石,让坚固的水泥压着
永不见天日
某日,路过某街道
街道正在拆建,我听见噪声不断挤压它
古老的心脏。仿佛口吃病人的大声朗诵
街道上,被阳光爱过的事物咳嗽不止
我帮不上忙,匆匆逃离一处倒歪的明清门楼
民国的行道树,神色迷茫着看我
仿佛我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佝偻着腰等待判决
穿过街道,我感觉这里一切都困惑
困惑一场会议,决策者们脸上病态的笑容
困惑街道让什么人如此痴迷拆建
步出街道时,我看见有人衣冠楚楚大发癫狂
一条老街的命运
一些旧式民房,青砖山墙灰色瓦脊
木质门挞里的龟背天井,甚至卵石街面
正在时间的内脏里,一朵花枯萎般慢慢消化
被消化的,还有一些劳作的人
那些凋落的发鬓,淳厚的祖辈
平淡的日子里有悲喜交加的画面
老街也曾被外来的人淋漓支配
一天的日子,抵过旧式时代一年的光阴
并以改造的名义,消化这一朵江南桃花
老街的某天,终于不再被看做花朵
一些机械,在某些人的欲望里胃口大开
将老街连同它的气息,彻底消化成记忆
宽宽窄窄的巷子
那年,巷子改了名字
眩晕了许多人,巷名像一根刺
整整卡住了一条街十年的喉咙
巷子改名字的时候,满巷瓦砾
满巷子戴红袖套的人
有女人尖叫。一个满头银发的老者倒在巷口
时间轮回。巷子活过来时
像活跃在水里的鱼。大海呢?
这水是不是大海?我不知道
我看到这条巷子时,所有的人
陷入在一个茶色的夏天里
茶色的铜钱滚满了巷子
巷子宽宽窄窄,我长长短短的诗
开始不安。那些进铜钱在巷子里
是否让巷子,在时间的光环中再次晕眩起来
(2015.5)
有才子曰:说书(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