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后忆安皋
作者:许暾 发布日期:2020-03-17 点击数:3281
六十年后忆安皋
“安皋街,街里坪,杉木杆子,老白龙。”我对安皋的了解应当是从这几句歌谣开始的。这也是老祖母哄她孙子们睡觉时常用的催眠曲。现在才知道,街里坪指的是安皋北石桥镇的一个村子,其名叫掘地坪。掘地坪属于山区,产杉木。而杉木挺拔通直,坚韧抗弯,剥皮后一身白亮亮的,于是联想起了安皋街每年春节玩的龙灯,记忆中那些龙灯体型庞大,有数丈之长;有青龙,黄龙也有白龙。耍龙人举着的杆子(龙腿),还有扮“古饰”踩的高跷也都是杉木做的。因为杉木既轻,又不易弯曲折断。
对安皋真正有印象,已经是小学三年级了,那大约是一九五一年秋季,从镇平转到了安皋小学读书。
安皋无疑是一个历史古镇,我最初看到的安皋尽管已经破败萧瑟,但是还能够感觉到昔日实力的一些遗存。
作为自明朝起就被誉为南阳四大名镇的安皋,是南阳西北部伏牛山前麓的竹、木、柴、草及其它山货的集散地。素有“铁安皋”之称。所以镇子原本是有规模,有城墙的,而且城墙的周围还有一定深度的护城河壕沟。尽管那时候城墙仅剩了十有一二,壕沟大多已经被填平。
安皋向北,逐渐进入山区,作为秦岭余脉的伏牛山,在豫西依然十分壮观。自安皋向西北望去,五朵山颔首而立,云遮雾绕,给人以神话般的想象。当年不知有多少山民肩挑车推,把多少竹、木、柴、草,多少茶、米、茧、丝运到安皋聚散。
镇子西边仅仅依偎着的是连绵起伏,不高不矮的西岗。顺着西岗极目南望,可以隐约看到岗顶的数个高耸的封土堆,那就是当地人说的塚子了。“九塚十三岗,不出太子出娘娘”,真乃风水宝地,南阳每每以此为自豪。刘秀的许多传说,大都发生在这条绵长有序的高岗一带。时至两千多年后的今日,又是龙兴水起,南阳、邓州,真的是气象万千了啊。
翻过西岗,西辽河自北滚滚南下,那已经是镇平地界。安皋镇东边紧紧依偎着东辽河。东辽河从五朵山曲折蜿蜒流出,远没有西辽河宽阔,也没有西辽河壮观。
但是东辽河却别具特色。平时更像是一条小溪,水清沙白,两岸竹翠柳绿,一派楚风宛韵。只有在大雨过后,才一反常态,怒气冲天,河水汹涌,也会波翻浪卷。
镇子南边地势都比较平坦,唯有东南的独山秀出沃野。独山底部伸出一块高地,远看近似羊嘴,人称羊嘴头。羊嘴头颇带憨态,郁郁葱葱,的苍葱。独山不高,因突兀于沃野而可观,在这片多彩多姿的土地上,它的矗立,大有画龙点睛的奥妙。放眼把画面扩大,那种北地的宽广,那种南国的妩媚,那种和谐的柔美,那种土黄加翠绿的韵味,都聚集叠加在了一起,相映生辉,真真凸显出了既丽且康的南阳盆地的仅有特色。
羊嘴头再往前,那就是古今闻名的卧龙岗了。这不能不令人联想起两千年前三顾茅庐的一情一景。壮阔的历史,厚重的土地,孕育过多少经天纬地之才,上演过多少波澜壮阔的故事啊。当年的安皋,今人已经难以想象。而六十年前的安皋,却只能用萧条冷落来形容。
镇上有几条街道,也有一个主要的十字,商业气氛却十分低迷。仅有的几家店铺主要分布在贯穿整个镇子南北的一条街上,而且主要分布在十字南。这条街既是一条商业街,也是南阳通往北边石桥、潦河坡等地的主要通道。
镇子正南边的第一个村子就是杨庙。紧靠杨庙的东侧是一条南阳通往安皋等西北镇子的官道。不知是年月久远,还是地势较高,从杨庙南边到安皋这一段道路,低于两边土地一两米深,道路的两边坡上长着一墩墩的巴矛,俨然是这条古老道路的忠诚卫士。我们把这段路叫大路沟,沟里偶尔有牛车通过,世代下来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车辙。这些无人关注的车辙在吱吱呀呀的车轮声响中,变得越来越深。杨庙以及南边各村子的人步行去镇里都是不走沟底的,而是走沟西边上沿的小道。
一九七五年夏天自吉林去长沙出差,因为大雨中原发生严重水灾,京广铁路临时中断,不得不改走焦枝铁路,恰好路过南阳,于是趁机下车回南阳看望舅舅。舅舅又和我一起骑自行车回安皋看望舅母表弟他们。这时当年每天上学来回为伴的大路沟荡然无存,舅舅说自行车下就是被填平的成了汽车公路的那条“大路沟”。
舅母和表弟住在小张庄,也就是东沙岗,这里紧邻东辽河。而这时的东辽河已经面目皆非,无处可寻。看到的仅仅是条一跃可以跨过的小水沟。没有了沙滩,没有了岸柳,没有了竹林,没有了清澈的涓涓河水。昔日宽宽的河滩被改造成了田地,人实现着自己战胜自然的霸气,而大自然赐予人们那千年不断的美,顿然消失了,原生态不可逆转,不可复制,大好景观自此绝迹。
从南边沿着大路沟边的小路进入镇子,一眼看到的就是东边的安皋小学,西边就是所谓的“西学”,“西学”那一片居着我两个叔曾祖父的两支许氏家族。
冲着街的正面偏西是已经凋零的三官庙,偏东是一座没有院落的神庙,叫火星阁。火星阁里神坛高砌,彩塑的火神爷高大威猛,神勇威严;庙内各路神仙灵气活现,墙上彩绘的大幅壁画光怪淋漓。在香烟的缭绕中,在信徒的膜拜中,神庙大有超凡拔俗之势,大有威震一方之力。
过了火神庙就进入了街里。尚能记得的是路西有一家粮行。记忆中粮行的店主叫孔子和,那时此人五十岁左右,瘦而白净,身着马褂长衫瓜皮帽,显得很是干练精明。孔子和也算是很受众人礼遇的安皋镇的人物之一,也应当是安皋镇经营粮食买卖的最重要的货商。
和粮行临近还有家中药铺,也是安皋镇极其周围乡民赖以生存的关键所在。
1952年,一个从陕西安康回乡的年轻人裴时辰在这路西开里了间西医诊所。这也是镇上跨入现代医疗的开始。所以,已开业就名扬全镇,人们从这里逐渐开始知道了紫药水,红药水,知道了凡士林药膏,闻到了消毒水的气味。
就在那时候,街上也开了一间照相馆。虽然很简陋,但毕竟填充了镇上一项空白,扩大了民众的视野。在父亲的索要下,我和我祖母弟弟去那里照过一次相,由于技术落后,那张至今还保留着的黑白照片的效果自然很不清晰,而且相片的底板是玻璃的,很难长久保存。
白铁也叫马口铁,用其打造的器皿,而现今早已不用了,但是那时候还很少有白铁皮打造的器皿。除了陶制品,铜制品,就是比较高档的锡制品。所以我记得靠路东有一个姓叶的锡匠开的铺子,专门做锡酒壶,锡酒杯之类的东西。在锡匠铺附近,十字的东南角,就是镇子里唯一的邮局。再还有一家弹棉花的。另外就是有一两家杂货铺了。杂货铺主要卖些针头线脑,纸张笔墨,红糖万金油等。像那时候最低级的水果糖,饼干之类食品都是买不到的。
不逢集的日子,镇上总是冷冷清清,而每当逢集,十里八乡的人一大早就会匆匆赶到镇里来。赶集的人越来越多,镇子似乎这时候才有了生命,有了活力。
山里人以及有些能吃苦的当地人,会从北山挑来木柴、木炭卖。山货主要来自于北部山区,所以木材,竹器,木炭和木柴等交易都集中在十字街道的北边。当地人做饭主要烧麦秸、棉花杆包谷秸秆,个别人家会买点木柴烧补充。木柴中最受欢迎的叫槲叶。槲叶是带有叶子的槲树的细枝桠。槲树实际就是我们说的栎类树木的一种,之所以喜欢是因为这种树的木质坚硬,这种木柴火力强,很耐烧。
镇子这条主要的街道其实不宽,也就能让两辆牛车通相错而过。大部分赶集的人多聚集在街道南段,临时来卖东西的都是分列在两边,就地摆个篮子或筐笼,这让农村的集市显得既拥挤又热热闹闹。也有的或是挎着竹筐,或是用竹竿高高挑着儿童鞋帽、绣花枕头、鞋子边走边吆吙着卖东子的。
镇上平时没有卖肉的,只有逢集这天才有。所以逢集这天,屠户要起早杀猪,趁早在街边摆上肉架子,解体的新鲜猪肉,展现在一排铁钩子上。生意一般并不好,那时候平时很少有人吃肉。
牲畜交易场所是集市的重头戏之一,它位于街西边的一个偏僻角落。几个察言观色,猫腰缩手的经纪人,穿梭于牛、马、骡、驴、骡子之间,显得精明、诡秘而猥琐。然而,他们的脸上不是显得矜持就是非常自信。这大概是他们特殊的地位决定的吧。在信息闭塞的乡下,只有他们才会串乡走镇,才会东跑西颠,才会善于交涉,善于沟通,善于利用信息;他们能说会道却未必滔滔不绝,他们能测绘算,却总是在袖口里进行,他们显得聪明许多,他们中的一些人也真的当时市场里的权威。其实,大概自秦汉以来,这些牲口经纪人就很活跃,就是市场里非常灵活有效的调合剂和润滑剂。
集市的活跃,除了做买卖的大人那就是孩子们了。外乡随大人来的孩子们好奇的看着热热闹闹的场面,看着在村子里看不到的东西,胆小的拉着大人的衣角,胆大的跑跑跳跳。有的兴高采烈,因为能吃到大人卖东西有了几毛钱之后在兴奋之下给买的几个梨子或几个柳条串起的油馍。
赶集的人中除了卖柴挑担的怕饥饿难耐可能带点干粮中午充饥外,一般都舍不得在外面吃饭,所以一到中午集市就散了,实际也就半天的时间。
接着,小镇就回复了常态,一片灰蓝色的破旧瓦屋、草房,间或高的几处庙宇,宁静而落寞。另外还有矗立向上的几座砖石建造的炮楼,威严中带有几分杀气。那都是小镇历史风云的见证,应当是当年防御“长毛”的临战工事。因为那时候的老人们提起太平军的骚乱,无不愤恨,无不胆颤心惊。
一九九四年自西安去长沙开会,顺便又在南阳停留。表弟家翻新了住房,小张庄周边自然环境依旧,安皋镇街里也一如既往,只有南边稀稀拉拉建了些房屋,似乎有了些向外扩展的趋势。
时至今日,又是二十多年过去,由于市区的扩展,小镇距离南阳的繁华越来越近,自然会有许多变化。然而那潺潺的小河,那深幽的竹林,那沿河的绿柳,那村子里的荷塘等等都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视线,都已经永远成了过去。
有才子曰:六十年后忆安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