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
作者:ssygzgy 发布日期:2020-03-12 点击数:3364
老井 张国营
星期天,我和几个小伙伴从各自的土院里走出来,擓着小竹篮去东地挖野菜。季节的无私让家乡的春天婀娜多姿。无边田野的幽香里,拌着游游荡荡的风。
我仿佛看见,微风像一位穿着透明长裙的姑娘,悠悠地荡过来,宽大的袖口藏着玄妙的色彩。这样,它剔透、纤细的手指,刚划过一片片的油菜地,油菜花就金达达地开了;风又用雪白的指尖,碰了碰田垄上的几棵梨树,梨花就开出了雪的颜色;风没有忘记把我身边的桃树给摸了,桃花就粉艳艳地开了。一转眼,俏皮的风又把无边的麦苗抚了一把,麦叶上倏地荡起滚动的绿。我正想弯下腰抓起一把麦叶上的绿,一个小伙伴却推了我一下,“咱们上哪地呀?”“还不是老地方,平地下盘。”
平地下盘是我们村东稍高的地,最突兀处有一口砖砌的老井,旱天时便于从井里取水浇灌四周渐低的打了畦子的庄稼地。听说这口井在当时的50年代是最先进的,平地下盘。还听说大跃进年代抗旱时,上级要求“人闲井不闲,工具不闲”,轮班推水,昼夜不停。轮到夜里推水的困得走着直打盹,实在熬不住了,就把水车链子卸下来,由一个人用脚空蹬着不挂链子的水车应付检查,其余的人蹲在地上酣睡。干部夜间检查,远远听见水车哗啦啦地响,就不再到近处查看,第二天还要表扬这个队的社员干劲大。
没事时我老是琢磨,这口在当时被称为最先进的井为什么叫平地下盘呢?我猜想,是不是挖好井砌砖的时候,立一个架子把井盘吊在井口,泥水匠站在地面往丼盘上砌砖,逐渐砌逐渐往下落井盘。这样,丼盘一直落到底,砌砖的人还一直站在井口边的地面,不然,怎么叫平地下盘,在当时又是最先进呢。
我们一边玩儿一边挖野菜,渐渐挖有小半篮了,就自然而然地聚到井边玩儿。只见井口的老砖长满青苔,如果不是绿色的,简直像极了一位深邃老者的眉毛。井上的水车已锈迹斑斑,好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向人诉说着历尽的沧桑。因为井口有水车遮住光线,井里黑咕隆咚的,伸着脑袋看去,微微看到井底的水还倒映出微弱的亮光,阴森森的。小伙伴有的扳动水车的轮盘,有的伸着脖子对着井口喊伙伴的名字,有的往井里投石子听水音,直到尽兴而归。
1972年春,我高中毕业回队里劳动,正赶上村里组织打井队,我很高兴地参加了。我们队要打的机井选址就在平地下盘,原来那口老井往东十来米处,正好抽老井里的水往新打的机井里压,以免井壁坍塌。打井技术员老陈让人从太平车上抬下带有钻头的钢管,竖起来直直地戳进事先挖好的井坑里。钻头上方还有一个盛土的漏斗状的铁锅子,铁锅子的一侧是错口的往外稍突出的铁齿。作用是,钻头钻松动的土,从铁齿处的入口挤进铁锅子,然后提出井口卸掉再放下去继续钻。钻头往下钻的动力是八个壮汉用力推动卡在钢管上的铁杠,使得钢管带动钻头旋转下钻。从动工开始就得昼夜不停,三班轮换,否则,会被淤住。当钻到砂浆层时非常沉重,卯足劲,喊着号子,才能艰难地往前走一步半步。“嗨哟!嗨哟!嗨哟——”浑厚的声音在风中滚动,阳光停歇在我们的额头和裸露的肩膀上,每一滴汗珠都是一颗炫目的小太阳。铁锅里的泥土拌着浑浊的泥水稀里哗啦地被拉上来,一锅一锅像冒肚(拉肚子)一样卸到地面,井的深度也在一米米加深。
终于钻到了预定的深度,然后下井管(提前用砂浆水泥预制好的),洗井(把浑浊的水抽出来),最终流出的是清凌凌、甜滋滋的深井水。伴着机器的轰鸣声,井水沿着水渠哗啦啦流向田间。活泼的水头,伸长尖圆的舌头,刚舔一下泛着细小裂纹的地皮,地皮就激动地哽咽一声,还没等它再哽咽,井水就像乳汁一样迅速填满了它起皱的大嘴。更欢呼的还是刚发叶的玉米地,水头还没挨近玉米根,玉米苗就倾斜了小身子,那柔长的叶片,是它渴望的手臂。水来了,玉米甩开叶子舞蹈,把趴在页面上的七星瓢虫,甩得惊慌失措。
有了新打的机井,原来那口被称为平地下盘的老井只好顾影自怜了。
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机井也像一个顶天立地的壮汉,承担起了方圆百十亩地的供水任务。
四十多年过去了,机井早已从风华正茂步入老年,也成了老井。现在我在城里工作,很少回老家,听说机井又换了新主子。一个叫希望的年轻人成了种粮大户,流转了平地下盘那块地,其中的一半地是甘蔗与西瓜套种,另一半地是棉花与花生套种,高低作物搭配,全是经济作物。并且全是埋的地管,需要浇水时,只要一扳闸刀,从老机井里汲出的水就像机灵鬼捉迷藏一样潜入地下,匆忙去寻自己的去处。当人们正迷惑于水的踪迹时,地下早已“润物细无声”了。既节约水资源,又浇得均匀通透,还省时省工。老井又发挥新作用了。
有才子曰:老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