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苦楝子长到花生米大小，绿油油硬邦邦的又苦又涩，没有鸟雀来光顾，要到深秋，它成熟了果肉有甜味，才会成为鸟儿的食物。苦楝子从花生米大小到成熟要几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就成了男孩子最好的弹药。苦楝子打在身上没有小石头威力大，身体只会有疼痛感，不会出血。村里男孩子几乎人人都会装一兜苦楝子，手里架支弹弓，看到谁不顺眼就射一发过去，你来我往，谁都不会客气，势单力薄的还会呼朋引伴，场面很激烈。这时，满村的苦楝树就成了男孩子的弹药库。或许我是外乡人的缘故，他们很少邀我助战，我一般都站在远处，静静地欣赏战斗画面。
　　我跟着爷爷和奶奶住在村子旁边。奶奶经常阻止我与村里的孩子玩耍，怕我沾染农村孩子的痞气。无所事事的我，整天对着一件事物发呆，久而久之就滋生出惆怅的情绪。苦楝树在农村随处可见，那些苦楝子密密麻麻地挂在树叶底下，它们像贫穷一样拥挤，但并不孤单。风吹过的时候，它们相互触碰、跳舞，就像迪斯科歌厅里扭动的屁股，比我快乐多了。
　　玩弹弓的男孩子里枪法最好的是范小宝，我从没见他在战场上输过。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上面还有三个姐姐。因为超生，家里一贫如洗，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全都充公了。尽管如此，他家人也视他为掌中宝贝，言听计从。听说他父母为了生下他，在山里躲了好几年。小宝出生后，他父亲一扫往日的颓废，趾高气昂地回到村里，活像一只打了胜仗的大公鸡。计划生育工作队来到他家，发现他们家没东西可搬了，便把他父亲绑了去结扎。
　　我曾经看见小宝闭着眼睛在十米开外把一个酒瓶打碎，也曾多次见他把树上的鸟打下来，他的武艺令村里其他男孩折服，常常有两三个人跟在他屁股后面，整日在村里转悠。他们把打来的战利品带到河滩上烤着吃掉，有时还喝上几瓶酒。在他们纵酒欢歌的时候，谁也没发现一个外乡人躲在远处暗吞口水。
　　微风吹过来，吹得苦楝树叶子索索作响。我一个人坐在河岸上望着对岸的公路发呆。公路把临近的村庄串联起来，它的一端伸进连绵的群山，另一端则通向城市。路上偶尔会有三轮车行驶。它们像愁闷的罐子，载着各自的苦愁与希望回归原点，或驶向远方。路旁稀稀疏疏的几棵树，在夕阳的照射下，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我到城市参加工作以后，在城里几乎看不到苦楝树，只是在郊游的时候，偶尔能在郊区看到一棵。我偷偷地摘下一把苦楝子揣在兜里，不为别的，只为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