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过梨园坪
作者:90982 发布日期:2020-03-12 点击数:2895
那天正在办公室整理文稿,听到同事谈起正在准备搞改革开放四十年的主题活动,我这个后知后觉的人才如梦初醒:哦,原来我的大一时光已经悄然逝去十年光阴——2008年,也是我刚入大学的那一年,我们在南开大学筹备改革开放三十年系列活动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我出生在贵州威宁梨园坪,1988年的一个冬天,那个时候改革开放已经进行了十年,改革的前十年以及我五岁之前的情景是没有多少印象的,后面的二十五年,我却是亲身经历,这些年来深感党的好政策吹到犄角旮旯的农村最底层,老百姓的日子也越来越红火。
故事还得从我小时候慢慢说起,在我四岁左右的时候,贫瘠的梨园坪老乡每天以包谷饭加洋芋汤艰难度日,吃上大米饭的那一顿,就算是那一年的过年待遇了,即使是包谷饭加洋芋汤这样的伙食,也不是一年到头都有的,青黄不接的时候,还得从邻村外婆家借一些吃的,才能勉强熬过那一年的烂包光景;吃水必须要经过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到达沟底才能挑到,傍晚三五成群的小伙伴一起去挑水,在中间的歇气台看着远山边变幻的火烧云,向往着外面的世界。我的父亲是个老高中生兼退伍军人,退伍后先是在过乡镇的联防队,后面联防队因无资金支持被解散,又去了防雹炮点工作了一段时间,但几经波折之后,不得不回到梨园坪种庄稼,父辈们都是老实正直之人,承包到的土地都是远且贫瘠的,石头堆满土地里,玉米株还不及膝盖,更别说结玉米,对于老爸这个从小没有种过庄稼的人,实在是一大考验,现在想想,老爸估计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慢慢有点感觉吧。
那一年,我五岁,临近上学年龄,从小对读书的渴望驱使着我每天都跟着已经上学的哥哥去听课,那一年的听课经历让我超过了其他同龄的同学。眼见孩子这么想上学,六岁的时候,父母强撑着困难,给我筹足了26块的学费让我提前进入了学堂。对世界的好奇以及对知识的渴求,使我能够在开学的四分之一时间我就把本学期的课本看完,无书可读的我只能找哥哥姐姐的课本来反复咀嚼,家里仅有的几本书也被我全部找出来看遍。为了读书,甚至还闹了一些笑话——常常走着路还边看着书,有一次在看书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一颗电线杆,我跟“他”说了声对不起之后,又继续看书前行。
读书放学后,我跟哥哥时常没有直接回家,我们背着黄皮书包,径直就去爸妈劳作的庄稼地里。穿过矮矮的发黄的玉米地,把书包往地里的桃树上面一挂,马上从小书童变身庄稼户。也就在我一年级那年寒假的时候,老爸终于痛下决心要治理治理这贫瘠的土地。那一年雪下得比较多,天气比较冷,在家里烤火不解冷,其他的事不好做,老爸就带着我们去地里挖石头,既能挖得一身汗不再寒冷,又能节约炭火,既经济又环保。一块块横亘在地里阻碍牛耕地的石头被撬起来,放在地里酥化,无法酥化的铜汞石便用撮箕一一捡出来抬到地边上。每天天刚蒙蒙亮,父亲就背着粪篓早早出去拾粪,经过爷儿仨的努力,慢慢的庄稼开始齐腰——过头——两人高,植株上也背上了“包包”,包谷饭加洋芋汤的伙食慢慢的一年到头都能有了,甚至还能卖一点玉米换一点大白米。我是家里最小的,正长身体时候,母亲便不时地给我做“神仙饭”吃(所谓“神仙饭”就是在蒸包谷饭的时候用碗装着一小碗米饭在最底层一起煮熟的米饭),我成了家里的特殊户。
由于梨园坪条件不好,寨子里有很多到外地讨生活,甚至有一些冒着生命危险去了 角地带的缅甸。回来的时候总是穿着擦得油亮油亮的大皮鞋,裤腰带上背着一个故意敞开让村里人看的手机。那个时候村里人都没见过手机,都围上去好奇的想看个究竟;而这个时候,背着手机的人就相当得意,故意把没有来电的手机举到耳朵边大声说道:
“喂,你说啥呢,我在村里信号不太好,我晚一点再打给你吧。”
这当中就有一个好几次回来都会跑到我家里来和父亲聊天。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他极力的描述着缅甸那边的好处:土壤肥沃,收完庄稼后留下的各种草等都直接在地里烂成粪,收成相当可观,极力地劝父亲收拾家当和他一起去。父亲怎么跟他说的我现在大都忘却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巧妙的跟他周旋过去了,虽然没有硝烟,现在回想起来,那场景也是斗智斗勇的激烈画面呀。
幼小的我对缅甸归来的同村人的描述是信以为真的。直到几年以后突然传来噩耗才让我知道那不过是一场谎言——那位极力劝说父亲一起去缅甸的人要被枪毙了,原因是贩毒品被抓。
就这样捱过了好几年,我也到小学毕业了,那年姐姐正好初中毕业。姐姐以全县第九名,女生第一名的好成绩考到了威宁师范学院,虽然威宁师范学院也是一个很好的学校,毕业了马上就有一份稳定的教师工作,对于一个农民家庭来说上了一个巨大的台阶,但是其实姐姐内心是拒绝的,她的理想是要去读高中,考好大学。为了两个弟弟、经过一番激烈的挣扎,最终同意了去读威宁师范学院。而我上初中也是遇到了极大的困难:给姐姐和哥哥交完学费后,家里已经无法承担我读初中的学费,父亲打算让我再补习一年小学六年级,缓一年再读初中减轻一点负担。对于这样的抉择我内心是相当拒绝的,我怎么受得了把烂熟于心的内容再复习一遍,那时候真的是苦闷到了极点。
正当全家为这事愁苦的时候,情况却峰回路转,当妈妈送姐姐去县城报名回来后,遇到了她的在隔壁乡镇中学任校长的堂兄弟——我舅舅,舅舅关切的问候了我的情况后,果断的叫妈妈把我带到了舅舅的学校去读。我又有了继续读初中而不用留级的机会,后来的三年初中,我也没有给舅舅丢脸,每次总是以第一名的成绩免除所有学费和书费。而且舅舅对我的成绩相当关心,让每一个教我的老师都把我管得很严,后来的我考到了南开大学,然后又考到了北京大学读研究生,我想也是跟初中这一段舅舅的严格管教分不开的,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不光我们家发生着这许多事情,村子里也是陆续发生了一些“大事”。
2000年的年底,内昆铁路从梨园坪不远处的地方修过了。从没有见过铁路的村民们种完庄稼后跑到铁路附近去看修铁路,几辈人今儿算是亲眼看到活生生的铁路了。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甚至老泪纵横,有一种此生无憾的感觉;不光老人感动,就连当时六年级的我们,也在一次架铁路桥的时候被老师组织到现场远远的观望了高几百米的“高桥架构表演”,用宋丹丹老师的一句老话来说就是:那家伙那场面那是相当大呀!那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呀。
2002年的时候,这个一直依靠煤油灯照明的梨园坪要通电啦,之前村里也多次尝试集体斗钱去相邻村把电接过来,但每次都是无疾而终,这一年国家的村村通电的政策吹到了梨园坪这个地方,即使当时一块钱一度电,父老乡亲们还是高高兴兴的用上了渴望已久的电,村里的娃娃点着煤油灯写作业的时代结束了,以前几乎一村人集中在某一户有黑白电视机的人家看黑白电视的场面就要结束了,后来没过多久,国家电网改造工程又继续为小山村带来了好消息,村民也用上了跟全国一样的电,每个组一个变压器让电灯更亮了,磨面机打白面和看彩色电视都毫无压力了,更重要的是,电费也由以前的一块钱一度降到了全国一样的水平。
2005年的时候,整个梨园坪沸腾了,这是为什么呢?原来大家都断断续续听到一些消息说明年要取消农业税了,许多人都在嘀咕,这交了这么多年的“皇粮”真的会不交吗?还是就是大家随便说说呢?对于土壤肥沃的地方来说,那一点农业税已经是九牛一毛了,但梨园坪却不一样,这里省下来的农业税也是好长时间的口粮,不能不引起他们的关注。2006年的春节刚过,开始了筹备下一年庄稼的梨园坪农民们也关注着农业税的问题,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往年收农业税的干部始终没有踏入这里,村民们逐渐相信了国家要免除农业税啦。
村里有一个“信息交流中心”——村里的一条小河桥边的青石板上,一群爱侃大山的村民时常在这里聚集,即使是不爱说话的后生,也能在这里获得某某家又生了个娃,某某家又买了头猪,某某家谁又考到哪里读书啦等等消息。那个暑假我从县城放学回来,经过村里的“信息交流中心”,几个老人正在侃大山,其中一个掰着手指给其他人算到:
“这一户人的农业税就是300斤,全国十三亿人口少说也有2.6亿户,2.6亿乘以300就是780亿斤”。
“换算成吨就是——,呃,嗯”
“3亿九千万吨”另一个老头抢着答道。
看到我走过来,他们停下了侃大山,其中一个问我道:“小凡回来啦,你是村里最有文化的,我们想问问你,我们是不是以后都不用交‘皇粮’啦?”
“爷爷伯伯们,真的不用交啦,中央的一号文件都已经出来很久了。”跟他们说完后,我就匆忙告辞往家里走去。
就在去年,省里下发了“组组通”公路计划,梨园坪多年的泥泞小路被挖机在几天时间内挖开了,这个困扰了当地人几十年的问题突然间就解决了,而且也不用各家各户出钱出力,看着在村里绕了一圈的通组路,乡亲们都觉得日子更有盼头啦。
整个梨园坪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村里人都渐渐觉悟到必须让孩子多读书,才能有出息,才能够出人头地,这些年来村子虽小又偏僻,却也走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学生,村里也在慢慢改善,以前冒着生命危险去贩卖毒品的村民也不再做这种害人的事情,开始回乡搞开发发展,梨园坪在改革开放后一波接一波的好政策中改变着,通组路修到了每家每户,土坯房改造让梨园坪里的村民也住上了粉刷得白白净净小洋房,用上了自来水,吃水不用再去沟底挑,还有很多人家开起了小汽车,开始跑生意,日子越来越红火。
不知道党和国家还会送来什么好声音呢?而今,梨园坪的梨花又开了,漫山遍野一片白茫茫!
有才子曰:春风吹过梨园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