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只猫都有怪癖之六 丢丢
作者:北湖岚影 发布日期:2020-03-09 点击数:1758
第一眼看见丢丢的时候,他正被一群小孩围观着,孤立无援、茫然无措。
我下班回家,已经快走到我们单元门口了,平时不怎么喜欢凑闹热的我,那天好奇心突然闪了一下,心里有点本能的觉得可能是一只猫在那里。
果然,是一只浑身是泥的橘色奶猫,正翘着一截小尾巴犹犹疑疑不知道该往东西南北的哪一个方向去。孩子们这个伸手拽他一下,那个抬脚碰他一碰,他更加慌张地想逃出包围圈。
一定是从小区灌木丛里溜出来的野猫仔,他是饿极了还是被母猫遗弃了,慌不择路地来到了人群里,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稀疏疏的毛粘腻腻的,脸上身上滚满了黑泥。
“不要去摸!那么脏!”大人们斥责着小孩儿。
可怜的失去妈妈的奶猫,也许生下来还不到半个月,他能活下去吗?此时他茫然无措地抬头望着周围众多的庞然大物,发出尖细稚嫩的仿佛雏鸟的鸣叫。我蹲下身子看着,当即决定把他带回家。旁边一位阿姨递给我一个塑料口袋,我便拎着他回家了。
我们随口叫他丢丢。我本来是想救他一命,让他能够在安稳的环境里,健康快乐、无忧无虑、平平安安的长大,可是,后来的结局却是我意想不到的。
我为他洗去泥垢、喷洒去虱灵、吹干毛皮后,丢丢成了一只干净清爽的可爱奶猫,只是鼻子上一团泥斑怎么也洗不掉,眼里满是弱稚和惊慌,不停尖声啼叫,想回到曾经熟悉安全的母亲怀抱。他不知道自己已经从长满树木青草的楼下小区庭院,来到了布满家具家电由砖墙围成的牢固房间,摆脱了饥饿和寒冷的威胁,永别了才相处一两个星期的妈妈和自己的兄弟姐妹,从此和一群猫、一只狗和这屋里的几个人,一起开始陌生未知的新生活。
最开始那一个星期,我把丢丢放在卫生间里把他和其他的猫和狗隔离开来,以免受到他们的伤害。我把温暖柔软的猫窝放在地上,水和食物放在旁边。他特别能吃,一开始的时候总是扑在碟子上,狼吞虎咽地发出兴奋的欢叫声。
老公没有像我一样随手关闭卫生间门的习惯,有一天我回家,看到茜茜把丢丢按在爪子下面,嘴半含着他的脑袋戏耍。我惊呼一声,急忙把丢丢解救出来,一看,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我很慌乱地把猫窝移到了客卧里,这间屋子不会随时被打开。我把丢丢捧起来轻轻放在猫窝里面,他耷拉着脑袋,眼皮努力抬起来看我一眼又合上了,细弱的颈子已经没有一点力气。
我蹲在那里,心里非常难过,用手指轻轻抚摸他的脑袋,耳语似的对他说:“丢丢,你一定要活下来,你会长大的,你要坚强一些……”
第二天早上,我提心吊胆地去看丢丢,他爬在窝里,见我进屋立即抬起头来,睁大眼睛看着我,旁边的食物少了一大半。我高兴地抚摸他的头,庆幸他活了过来。
丢丢最开初具有很强的生命力,胃口很好,特别能吃,总是抢在几只大猫的前面,争先在食碗旁边占领一个有利的位置,埋头努力地咀嚼着,直到把小肚子撑得溜圆。他还和茜茜争食,不畏惧哈士奇巨大的身躯,扑在她的大骨头上,自不量力地狂啃骨头上的肉筋。
厨房是猫咪们喜欢聚集的地方,他们知道冰箱和碗柜里经常会有惊喜,那些食物是他们平时不常吃到的,所以脚跟脚地随我到厨房,跳上操作台,站在冰箱旁边翘首期盼。我拿出一些肉类给他们分食着,丢丢太小,跳不上台子,他便在地上急得哇哇直叫,焦急地跳动四肢,仰头对我拼命抗议,直到把我递到他嘴边的一块鸡肉吞下肚后,又开始跳起脚来拼命喊叫。那时候小忆还在,他吃饱了就靠着小忆呼呼地睡大觉。后来小忆生病了,我把她独自关在客卧,每天弄鱼肉和鸡肉给她吃,丢丢知道隔着一道房门的卧室里有好吃的,常常站在门外拼命的叫嚷,心急火燎地想进到门里去享受病号餐,我见他的馋相觉得好玩又好笑,就时不时的放他进去,他冲进门去总是立即奔到食盘面前,嘴里“哇啦啦”地一叠声叫着并毫不客气地大吃起来。毫无食欲的小忆就卧在床头静静地望着他,虚弱无力的她看着生机勃勃的丢丢,就像一个历经沧桑、心如死灰的成年人看着一个幼稚任性的小孩儿,不知心里会有什么感触。丢丢吃饱了就会跳到床上去,挨着小忆半躺下来,渐渐地瞌睡便涌上来,他便心满意足地沉睡过去。小忆则半眯着眼,神情恍惚地似睡非睡,她快速消瘦的身体和丢丢急剧膨胀的体型成了鲜明的对比。两只一大一小的橘猫依偎在一起,画面温馨,也许小忆凄楚哀婉的心里会感到一点暖意。
丢丢小时候是只调皮活泼的公猫,总是不知天高地厚地去挑逗比他年长一些的纹纹和圆圆,他们一起打闹着也能玩耍到一起。然而,毕竟纹纹和圆圆是有妈妈百般疼爱的猫娃,他们娘三是坚不可摧的联盟,与他们没有血缘关系的丢丢是不可能真正融入他们之中的。
丢丢的胃口一如既往地好,渐渐长成了一只体型硕大圆胖的成年橘猫。他的眼睛特别圆特别亮,是一只面相俊美的公猫。当他长到一岁多的时候,神情却渐渐郁闷起来,常常独自呆立一旁,也很少和其他猫咪有什么交流了。我有些奇怪他的变化,但我白天上班都不在家里,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想到雪雪、甜甜、纹纹和圆圆是真正的一家人,丢丢也许被他们排斥在外,但没有想到后来情况会发展到他们对丢丢群起而攻之的地步。我没有亲眼看见过雪雪攻击丢丢,以圆圆的性情应该也不会对丢丢造成什么伤害,最有可能的就是甜甜和纹纹这两个歪猫,她们都具有很强的嫉妒心和攻击性,性情里都有比较恶的一面,但我还是不明白她们为什么那么看不惯丢丢,要对他下毒手。也许能够给我一个解释的是:一群猫咪之间是有地位悬殊的,为了显示自己在猫群里地位的高贵,他们总会挑出一只相对弱势的猫,在大家对他的攻击和排挤中,起到发泄情绪和稳固地位的作用。而丢丢的逆来顺受和胆小怕事,更加助长了他们的威风。
丢丢越来越畏缩,晚上我进卧室的时候他总是紧跟着跑到我卧室里来,夜里就钻进我的被窝,在我脚那头整整一个晚上几乎纹丝不动地卧在被窝里,我有些担心他被闷着,可是他不愿意出来,卷缩在我的脚边,身子好像还在瑟瑟发抖。
儿子去重庆发展,在那里租了房子暂时安定下来后,他建议把丢丢带到重庆去养,这样丢丢便可以逃离家里这群视他有为眼中钉的猫们。我同意了,觉得这对丢丢是一个好办法,以免他继续在家里过受气包的日子。我跟着儿子的车把丢丢送到了重庆,在车上的时候我见他圆胖的身子卷缩在猫提箱里不舒服,就把他抱出来放在我腿上,他东看西瞧地爬来爬起,对第一次坐车很好奇,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往哪里,但有我在,他还是很安心的样子,不像刚刚出门的时候,在猫提包里发出惊恐的怪叫声。到了重庆家里,我把丢丢放出来,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他吓得迅速钻到了沙发下面,屋里原有的那只黑猫也躲在床下面不敢出来(这就是我后面会讲到的萌萌)。
丢丢已经预感到了我要把他留在重庆的家里,于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便跳到了新女主人的床上,偎依在她脚边睡了一夜,第二天吃饭的时候也爬到她的膝头卧在那里开始寻求依靠,以前在我们家里,他每天总是蹲在我膝盖上,陪着我吃完每一顿饭,其间我会喂一些肉食到他嘴边。我知道他受猫群的排挤,所以总是对他特别的关照,经常在买菜的时候记得给他买些他从小就爱吃的新鲜玉米,回家煮好了把玉米从棒子上切下来放在盘子里单独喂他,他总是吃得很起劲。现在,我要和他分离了,他将要在这个对他来说特别陌生的屋子里继续他的猫生。我坐在沙发上抚弄他的背脊,轻声对他说:丢丢乖哈,好好的在这里,和萌萌一起玩,我有空就来看你。说着说着,心里就泛起一股酸涩,毕竟他是我从小养到大的一只猫,平时又那么依赖我,把他放在儿子这里,我不知道他能不能适应。丢丢蹲在沙发上,两只前腿撑着沙发半立着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眼神透着落寂和不舍,我知道他什么都听明白了,但他没有选择和抗争的余地,他只有默默接受。
在回家的车上,我望着车窗外渐渐退去的街景,心里的伤感和不忍翻滚上来,我的泪扑簌簌落个不停,就像自己舍弃了一个无助的孩子,让他独自面对所有的未知。我眼前晃动着丢丢那可怜巴巴的眼神,他那一刻的空落和无奈、孤单与无助,深深刺痛着我的心。
儿子从后视镜里看见我泪流不止,安慰我说:妈妈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丢丢的。可是我的心怎么也无法从离别的悲伤中抽离。
几个月过后儿子回家过年,把丢丢和萌萌带回了家。他说在重庆丢丢还是不怎么活跃,常常独自发呆,萌萌又太活跃了,总是去挑衅丢丢,想和他一起打闹,可是丢丢就是不愿意搭理萌萌。我知道萌萌是一只非常调皮好动的猫,我一直担心他会欺负性情比较软弱的丢丢。我看见从猫提包里出来的丢丢,呆呆地趴立在方桌上,不去理会屋子里的任何一个人或一只猫,神情里都是寂寥,还有些忧郁,以往明亮的眼神也暗淡无光,比去重庆前更加失去了精气神,木讷讷的。我感觉这么长时间他在重庆一定过得并不开心或还是不能适应,担心这样下去他的身体也许会跨,于是儿子过完年临回重庆的时候,我让他把雪雪带去和萌萌作伴,把丢丢又留在了家里。我想走了一只给老婆孩子撑腰的公猫,也许猫群会收敛一些,不再对丢丢群起而攻之,他在这个从小长到大的家里也许会心情好一些。
结果事与愿违,我这又是一个错误的决定。雪雪跟着儿子去了重庆,猫们并没有收敛,也许他们为丢丢这个以往的受气包又回来了而暗中高兴,他们又有了一个群虐的目标,本性里恶的一面又肆意发挥出来,在我们看不见的时候,丢丢一定是每天在他们的追打中过日子。而我当时却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如果我早点防着他们,出门的时候把丢丢单独关在一间房间里,也许就没有后来的悲惨结局。总是考虑不周和疏忽大意是导致世故发生的必然原因。
丢丢越来越瘦,神情也一天比一天郁闷,他总是独自呆着,不和任何一只猫交流亲近,我每次抚摸他的头并凑上去亲他的脸时,都会闻到他嘴里散发出的一种口气,那是肝气郁结的气味儿,一股不清爽的陈腐气。而他双眼无神、呆愣愣的样子好像心中积聚了无数的委屈,但具体是什么当时我确实不很清楚,人与猫的语言不通造就了我们的隔膜和我永远无法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是怀疑猫群对丢丢的虐待已经逐渐升级,因为有一天早上我看见阳台的地砖上有一块血迹,当时还纳闷那是谁的血,后来无意中看见丢丢脖子下面有一处血痂,好像是被谁狠命地咬了一口,已经结痂了,但那纠结着的血痂还是让我触目惊心。我不知道是哪一只猫这么恶毒,给了丢丢如此致命的一击,他们对丢丢怎么会有这么深的恶意,这只能再一次证明了动物天性里的“欺软怕恶”的本性。
我很心痛丢丢,但却不可能时时刻刻地看护着他,只能一如既往地单独给丢丢弄些好吃的,但他的胃口越来越差,到后来他最喜欢吃的玉米也好像不怎么有食欲。他从一只胖墩墩的公猫,瘦到肚子瘪下去,肚皮松松地耷拉着,脊背高高耸起。天冷的时候我给他穿上外衣,开始是有四支袖子的那种,他穿上后感觉行动不方便,好像走路都不利索了,一只前爪总是从袖子里滑出来,弄得他一瘸一拐的非常滑稽。于是我又给他换了一件只有两只袖子的衣服,穿上后他才感觉舒服一些。随着他身体的消瘦衣服越来越宽松,有时候下午出太阳,猫们都集聚在卧室的飘窗上晒太阳,横七竖八地躺卧着,丢丢也破例的和他们挤在一起,蜷缩着面对阳光,呆呆地望着窗户下面的大马路,看川流不息的车辆在远处驶过,去到各自要去的方向。我见他特别怕冷,就把热水袋充热了放在他肚子下面,他卧在沙发上,紧紧趴在热水袋上,安静地一待就是大半天。我希望寒冷的冬天过去了,丢丢会渐渐好起来。
然而丢丢不怎么吃东西了,我知道他的身体就要彻底地垮下去。我希望他能活着,可是他好像自己已经断绝了这个念头。我用针筒喂他吃蛋白粉,每天喂两三次,坚持了一周之后,丢丢已经吞不下蛋白粉了,看着白色的乳状蛋白粉从他的嘴角往外流,我的悲伤也像决堤的河水奔涌而出,我抱着他哭泣,我知道他就要永远地离开了。丢丢用虚弱的眼神看着泪流满面、低声抽泣的我,沉默中透着平静,也许他觉得自己就要得到解脱了。
那天我有事出门,把丢丢用浴巾裹好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我以为他还能撑一两天。他微微睁着双眼,好像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我上午出门,下午四点过回家的时候,一进客厅就看见丢丢仰面躺在沙发上,身子扭曲着,已经挣脱开了浴巾的包裹,脑袋无力地耷拉在沙发边缘,身子下面屎尿横流。我惊呼一声“丢丢”,跑过去小心地抱起他来,他立即睁开了眼睛,而且越睁越大,同时急切地张大嘴巴想说什么,可是喉咙里只能发出“呵呵”的回响,好像有东西卡在喉咙里不能发声,他双手急迫地在空中晃动,我握住了它们,丢丢于是不再乱动,眼睛直直的看着我,嘴一直张着,他就那么专注而用心的看着我,好像十分不舍,我哽咽着叫他“丢丢,丢丢”,我的泪双滚双滚地掉在他脸上,他最后努力挣扎了几下,身子扭动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的嘴慢慢合拢了,眼睛的瞳孔迅速往两边散去,他的魂魄离开了身体,永远飞升而去。我抱着他痛哭,边哭边说:丢丢不要怕,好好的走,我把你和瓣瓣(比丢丢后来家,却因病比丢丢先离开)埋在一起,你不会孤单的。我打来一盆温热水为他清洗身体,我要把他洗得干干净净的。从头到脸,从脖子到四肢再到尾巴尖,都搽洗了两遍。然后我拿出那件丢丢生前穿过的蓝底白花的衣服,给他穿好了,再把他仔细地缝在一个干净的布袋子里,外面罩上了三层黑色的塑料口袋,我想尽量隔绝雨水对丢丢身体的浸湿,让他能干干爽爽的躺在地下,感觉舒服一些。
我在小区一个比较隐蔽的角落里,几个月前埋瓣瓣的地方,在紧挨着的旁边灌木丛中挖了一个长方形的土坑,把丢丢平躺着放进去。我紧紧地盖上土,希望丢丢能在这里安息,能和瓣瓣相互陪伴。这是我每天上下班一定会经过的地方,他们每天都能看见我,我总是在经过那片灌木的时候轻声默念:丢丢、瓣瓣,我们回家去。我希望他们不会感到特别孤单,虽然他们躺在冰凉的地下,但我们的家永远欢迎他们。那个埋葬的地方,距离我第一次看见丢丢的地方很近,那时候他才不到半个月大,他身不由己地降临在这个世界上,又被莫名其妙的抛弃掉,弱小无助、惶惑无知地等待接受所有未知的安排。在他有限而短暂的两年多猫生里,有童年的欢乐,有少年的迷惑,也有成年后的创伤和离世前的哀愁,他的命运,也许在我遇见他那一刻,就已经注定。
那处角落,春天的时候有一株粉色的蔷薇开得特别热闹,娇艳的花朵挤满了藤蔓爬到高高树枝上,生机盎然。我希望花蔓下的丢丢,能忘掉伤痛和烦忧,展开明媚的笑颜。
(待续)
有才子曰:每只猫都有怪癖之六 丢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