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双脚勾在学校的高低杠上，倒挂金钟。马尾巴辫子一晃一晃，口袋里的硬币就“叮叮当当”落在沙地上。闭上眼睛，我都能数出来它们一共有四枚。五分钱一枚。这就是我第一个六一儿童节的礼物了。
　　它们能买到什么呢？五分钱可以买一条冰棒。排两枚递给高高柜台后那个脸圆圆的阿姨。她就骄矜地数给你五条裹着红红绿绿糖纸的大虾糖。放一块糖在嘴里，牙齿和舌头就幸福地在豆粉和糖渣之间磨合着光阴了。
　　早晨的太阳很暖，小松树茁壮成长。学校铃一响，我就从杠上跳下来，随大部队集合，向体育场走去。表演队的同学们都穿着白衬衫。湖兰色有褶皱的布裙子，后背两条宽带子交叉一起。她们脸上搓的白白，两腮抹着一坨夸张的红，手里举着花束。花束是干树枝粘贴红或黄的纸花，手一抬一放，树枝上就有无数的花蝴蝶上下飞舞。
　　每年的六一儿童节，在当地来讲，都是全城狂欢的日子。各个中小学的学生排着长长的队伍向全城唯一露天体育馆涌去。一路上，仪仗队的同学扛着校旗，吹着号，打着校鼓开路。表演队的同学喊着口号，我们排着整齐的队伍跟在后面浩浩荡荡在街上走过。路人停步，注目，微笑。
　　体育馆距离学校很远很宽大。每个学校都要进行方队表演和运动会比赛。轮流比下来，有时一天的时间都不够。体育场上彩旗飘飘，锣鼓喧天，人山人海。附近的居民都来看热闹，小贩子在人群中穿来穿去。
　　还没到中午，我已买了两条冰棒，一块油炸糕，花光了所有的钱。而且很快就饿了，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在我苦恼的时候，哥哥奇迹般地出现了。
　　他那时正上小学四年级，是个英俊的小伙子。他把我从人群里打捞出来，带着我在大体育场上转了足足两圈，把我梦寐以求的食物几乎都买了下来。香肠、粽子、切糕、香蕉、烧鸡。通通买下来。我是第一次接触香蕉，剥开了金黄色的香蕉皮，香滑的味道就在舌蕾上舒舒服服洋溢开来。像做梦又像中大彩一样，我们把食物通通尝一遍。然后吃饱了的我伏在哥哥膝上睡了。不知什么时候，天开始下雨。学校通知散场，大家自行回家……哥哥背着我从坑洼的街道，足足走了五里路，一路把我背回来。回到家中，我醒了。
　　“体育场人多么？”
　　父亲问。
　　“多。”
　　“你都吃了啥?”我一五一十说出来。父亲刚开始还笑笑的，然后铁青着脸严肃走向哥哥：
　　“钱哪来的?”
　　“拣的。”
　　“拣了多少，你交待清楚！”
　　“十元。”
　　“十元你都花了?”
　　“嗯……”
　　我看见怒不可遏的父亲一下子就把哥哥扑倒在地，拳头像雨点般落下来。那个倔强的少年咬紧牙关，用狼一样的眼睛逼视着我。
　　然后我就发烧了……
　　我醒来时，枕头边放一白瓷碗，碗里装着酒，酒上竖直插上四只筷子。一醒，筷子就四散倒下。“好了，好了，大鬼小鬼都离开……”母亲念念有辞。我虚弱看那筷子，心里却极度渴望它没倒，团结一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