瓣瓣的妈妈是爪爪,残了一条前腿的白色流浪猫。
那时候我儿子在老家和几个朋友做旅行社,他住在奶奶家,爪爪经常在院子里的垃圾堆旁边寻找食物,有次跑到三楼上来,我儿子看见了,就喂她火腿肠吃,她便熟门熟路地又来过几次。儿子看她可怜,便把她带到他们门市里喂养。结果不到一个月,爪爪便生下了一窝猫仔,一共五只,一家六口挤在一个又高又大的纸箱里,其乐融融。
爪爪是在外面野惯了的,她白天不会老老实实地待在门市里,总是跑出去闲逛,门市在一个商场的三楼上,爪爪用依然灵活的三只腿跑下楼梯,等到耍够了才又飞奔上楼。有时候回来嘴里还叼着一只肥硕的老鼠,她把老鼠放在地上,看着它在门市的地面惊惶逃窜,然后猛扑过去把它成功抓获,重复数次,游戏玩腻了,老鼠的性命才终于被爪爪结束。
五只小猫还不到二十天大的时候,爪爪就带着他们去见世面了。她领着自己的孩子们大摇大摆地穿过小巷来到大街上,吊着一只断腿的她本来就有些引人注目,再加上她身后这群像白色绒球似的小可爱,他们的游行几乎引起了每个路人的好奇的注视。经过几次户外观光游历,爪爪的孩子们只剩下了两只,另外那三只不知是被人抱去领养了还是走丢了,爪爪好像并不在意。也许这已经是爪爪第N次做母亲,以往的许多孩子也不知去往何方,她已经习以为常、见惯不惊了,任由她幼小的孩子去独自闯荡世界。
儿子见小猫已经丢失了三只,有些不忍心,便把剩下的其中一只带回来,希望他能在我们家里安稳长大。儿子说他觉得这只是五只里最乖的,全身雪白,只有头顶有一点点极淡的灰黑色,好像没有洗净的毛笔不小心晕染上的一抹墨色,最奇特是他的眼睛,一只湛蓝色一只琥珀黄,俗称的“鸳鸯眼”。这是一只母猫,我给她取名“瓣瓣”,希望她长得像花朵一样美丽可爱。
瓣瓣来家的时候是十一月,我在卧室里放了个大大的收纳箱,里面铺上绒毯把她放进去,用一个纸盒盖铺上一层猫砂,这样方便幼小的瓣瓣拉屎拉尿。她还不会用猫砂,最初的时候用舌头舔着猫砂尝味道,后来又教了她几次,她很快便明白了那些细碎的颗粒是她方便的地方,也就乖乖地在盖子里拉屎拉尿了。我买了件最小号的衣服给她穿上,鲜艳的红色衬托得雪白的瓣瓣很喜庆。我上网的时候放她在电脑桌上,她在桌子上来来回回地踱步,脑袋东扭西转地探寻这个陌生的所在,张着肉粉的小嘴不停的尖声叫唤,好像一定要找到一条安全的出路。也许她还在想着老家那间门市里她待了不到一个月的大纸箱,想着消失了的妈妈,她的小脑袋无法思考她所处的环境和所面对的人。
天已经比较冷,我晚上下班回家就把瓣瓣拎起来放进我的厚外套里面,拉紧拉链,她便乖乖地趴在我颈子下面,只露出半个脑袋。她睁圆眼睛望着我,似乎感觉到特别安全,暂时停止了连续不断的呼叫。她纤细的爪子无意识地从我脖颈表面划过,留下几条浅浅的划痕。
有一天我半夜醒来,去卧室里看瓣瓣,发现收纳箱里没有她,我奇怪地爬在地板上查看屋子的角落和床下面,都没有她的影子。我有些心慌,不知道她会突然消失到哪里去。这时候,我看见白天拿到楼顶去晾晒的棉絮还堆在床上没有收拾,走过去刨了刨,却意外地看见瓣瓣从棉絮缝隙里透出两只亮晶晶的眼。原来她呆在收纳箱里感觉到冷,自己跳到了床上,并且钻进了这堆棉絮里去,厚厚的棉絮一定让她感到了无比的温暖,致使她弱小单薄的身躯没有受到寒冷的侵袭。我惊诧于她这么小就有如此天生的生存本能,她小小的身躯不仅跳上了床,而且找到了一个这么保暖的地方,自作主张地钻了进去,稳妥而安全地保护好了自己。这比起一个月大的婴儿来,真是不知要强大多少倍。
瓣瓣独自在卧室里待了半个多月后,我抱她到客厅和大家见面。开始的时候她很害怕,特别是看见身躯庞大、神情兴奋、跳跃不止的茜茜,更是非常恐惧地躲进了客厅沙发靠背的一个角落里,钻进窗帘的缝隙,紧张观察外面的动静,看见茜茜靠近,就挥舞着右爪嘴里发出严历的低吼警告她,见茜茜停止了扑跃,瓣瓣僵立着身子,右爪就像一把刀停留在半空中,刀尖指向茜茜,凌厉的目光死死盯着她,若小的身躯紧绷绷地集聚着上天赋予的斗志,俨然一个威风凛凛的武士面对强敌的孤注一掷。
家里来了一个新伙伴,最高兴最激动的是丢丢。那时候的丢丢已经孤单了很久,突然来了这么一个新朋友,他压抑很久的激情被唤醒,常常突然跳过去双手紧紧地抱住瓣瓣,把她死死地压在自己的身体下面,伸出舌头在瓣瓣脸上身上一阵狂舔,惹得瓣瓣惊爪爪的叫,就像在狂呼“非礼啊非礼”。我走过去叫丢丢放开瓣瓣,丢丢很不情愿地松开他箍在瓣瓣身上的双手,很是失落地呆望着瓣瓣迅速逃开去的背影。瓣瓣不愿意只和丢丢玩,她和纹纹和圆圆也常常挤在一起,互相友好地舔着对方的皮毛,场面温馨和谐。丢丢冷眼旁观着,渐渐地对瓣瓣失去了最初的热情,似乎放弃了拉拢瓣瓣和她抱团取暖的愿望。
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一场疾病,可爱乖巧的瓣瓣应该成长为一只颜值超群的漂亮女猫。可是在她三个多月大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患了胸腹水这个怪病,医生说这种病很厉害还会传染,我把她与其他猫隔开,关在阳台上的一个大笼子里。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住进了笼子里,可伶巴巴地隔着笼子望向外面的伙伴们。我为她单独煮了鱼肉放在笼子里,猫们眼馋地凑拢去窥探,我担心他们接触到瓣瓣再被传染,就搭了一层垫子围住笼子,瓣瓣就更加彻底地被隔离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猫们散去,只有丢丢还趴在笼子外,透过布垫的缝隙凝视着一笼之隔的瓣瓣,眼神里充满关切和担忧。
我每天坐公交车带瓣瓣去宠物医院打针,医院距离我们家有近二十个站,来去一次要耽搁半天时间。医生说胸腹水目前还不能医治,打针只能暂时缓解一下。针头扎进瓣瓣的皮肤,推药的时候她感觉很痛,挣扎着抬眼望我,尖叫着抗议。我只能用手轻抚她的背脊,连声安慰她。我觉得不应该让瓣瓣在临死前遭受这样的痛苦,但是我又多么希望她能活下去。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下坚持打了一个星期的针,花了一千多元,但是瓣瓣的病情不见好转,气喘得越来越厉害了。我放弃了给她治疗,只希望她离去之前不要太痛苦。
瓣瓣在她的精神还没有彻底跨下去的时候,被关在笼子里的她当我们吃饭的时候,还会心急火燎地从笼子的缝隙里估到钻出来,飞奔到客厅跳上沙发蹲到我的腿上来,眼馋地望着茶几上的饭菜想要守嘴,我便挑几块肉给她吃。晚上我下班回家的时候,她听到铁门响,就会从笼子里使劲钻出来跑到门口来接我。我在卫生间洗脚,她便守在我旁边,趴在我的拖鞋上一动不动。她是那样依赖我,可是我却没有办法除却她的病痛,延长她的生命,让她一直陪伴在我身边,从一只幼猫慢慢长成一只成年猫,享受她的青春时光,活够十多年,感受日月变迁,心满意足地成为一只老猫。
我不明白瓣瓣为什么会得这种病,直到她离去后的大半年后,我儿子才得知他的一个朋友收养了瓣瓣的妈妈爪爪,因为他们的旅行社后来没有开了,所以散伙后爪爪的去向他也不得而知。当他知道爪爪被别人收养的时候,爪爪已经病重了,也是胸腹水医治无效,没拖多久也死了。所以我们推断,瓣瓣的病可能是先天的,但是为什么爪爪拖了那么长时间才发作而瓣瓣那么小就病来如山倒,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瓣瓣还那么小,三个月的小猫,她一定是很想很想活下去。我带她去打了针回来,走到小区的院子里,我放她出来在草地上,她嗅到青草泥土的气息很是兴奋,撒开腿奔跑起来。我看见她往一丛灌木里钻,赶忙将她逮住,又放回到一片开阔的草地上。反复几次,她似乎明白了她的活动范围,便蹲在草地上不动了,脑袋东转西望,眼睛闪烁着灵光。
中午的阳光洒落在草地上,一片斑斑驳驳的光影围绕着她身旁,树上有鸟在叫,路边有孩子在跑闹。瓣瓣凝神听着,暂时忘却了病痛,仿佛依然是一只健康活泼、心情愉悦的小猫。我多希望时间能停留,让瓣瓣的生命延长一些,再延长一些。
瓣瓣走的时候非常痛苦,她呼吸困难,胸部不停起伏,挣扎了几个小时后才终于停止了呼吸。她躺在我儿子的怀抱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儿子哽咽着,眼泪撒在她弱小的身上,洁白的毛皮一点一点浸湿。像一场淅淅沥沥的花瓣雨。
我们把瓣瓣埋在小区院子的一个角落里,那里有丛生的灌木,有高大的树木,有草地有蔷薇有鸟儿的鸣叫,白天小路上有来往的行人,傍晚有玩耍的孩子,是个既热闹又清静的地方。我想瓣瓣会喜欢,她会在那里看着我们进进出出。时间久了,即使我路过时已经忘记在心里招呼她一声,但我知道,她仍然在那里,永远在那里。她的肉身已经安息,灵魂却不知道已经飞向何处。我想她会回来看我们的。
也许下一只偶遇的猫,就是瓣瓣、丢丢或小忆的化身。
果然,在七月的一个下午,我遇见了月月。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