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近来才知道止庵。忘了是在哪里看到止庵一篇文章，好像是有关周作人的评论的，感觉很好，是我喜欢的那种朴实的文字，和朴实的态度。于是想找他的文字来看看，但找不着，不知道为什么，他的书好像很少。前几天逛图书馆，却意外地在电影资料里看到他的一本书《拾稗者》，拿起来翻了翻，全是谈小说的文章，只有最后几篇才是评了几部由小说改编的电影，就是这个原因，这本书被归在电影类里？真让人哭笑不得。书很新，显然很少有人翻它，没人读它的原因，不是它不好，是因为它放错了地方；这样的书，肯定是要放在文学类的，也肯定会让许多文学爱好者爱不释手 。里面谈的作家或作品，我几乎没有看读过，可我还是豪不犹豫挑了这本，就算不当评论看，看看止庵的文字也是好的。
书名有点怪。在自序里，止庵自己也说这本书叫“小说片谈”最为恰当，因为谈的就是小说，那怕电影也是由小说改编的，侧重的还是小说。取名《拾稗都》者，是因为《汉书。艺文志》云：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所造也。”。不管这个名字有什么来历，我想到的是另一回事：稗是一种无用的植物，书中出现的作家，全是著名的作家，止庵说是拾稗，总是让人有点那个。虽然这里的“稗”是指小说，但按原典却是贬意，止庵的意思当然是自嫌，说自己得的只是皮毛。也许是我太迂腐了，我是稗也拾不到呢。
我喜欢看评论文章，不论是评小说，还是评作者。但评论文章不易写，首先要读懂，读透作品，又要有自己的观点，能进一步阐述，这就需要有鉴赏能力，审美能力，更要有拓展能力和综合分析能力，才能见人不能见，能言人之不能言。我喜欢看评论文章，就是想揣摸别人是怎样看，以什么角度看，用什么立场看，又是怎样从表到内，从微观到宏观，一步步深入剖析，这过程是一个学习过程，也是一个印证的过程，更是一个令人愉快的过程。止庵的评论，却不是我们常见的以评别好坏或高下为目的的，也许因为全部的作家都是经过时间考验的，再说其好坏高下，是蛇足了。但我更相信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原因，不是主要的原因。止庵谈小说，论作者不是以仰视的角度，甚至不是以平视的角度，而是用俯视的角度作全部把握，综合论述。他的着眼点不仅仅是某部小说或一部小说，甚至不是所有的小说，他是力求联系作者，从其内心去阐述其作品，双从作品回溯到内心。人与书，书与人，思想和文字，文字和思想，这几个方面浑为一体，又处处密不可分。
实际上，止庵也往往是从一点切入，或从一部作品谈起，却总能作全面的把握。而且，他的分析又不是我们常见的从时代背影，环境影响来入手，来谈人物形象或思想意义------这样作分析是不错，但也不见得很好，因为成了公式；自然有时也难免要用到这种分析，但不主要。止庵是真正读懂了作品，而且有极深的个人感受，所以我总认为，止庵不是在评论，而是在谈小说，谈作家。对，不是评，是谈。评，重点是分析其艺术价值，成就等，是作定性的分析，总要得出一些结论之类，但谈却是宽泛得多，也自由得多，可以评，也可以只说自己的感受及理解而完全不涉及其价值或成就。我总觉得，谈比评更高，也更难，因为评是鉴别或鉴赏，谈却是欣赏或解读。常常有这种情况，我们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止庵给我的感觉，是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所以止庵可以举足轻重，可以挥洒自如；从来都不是以一个监别者的面目出来，而是用一个欣赏的角度来解读作品及作者，可以没有一言涉及其成就或价值，却是完本地，清晰地，深入地把其人及其作品，力作全面及准确地呈现在读者面前。这才是真正的行家。
我很喜欢止庵这种写法。许多评论者爱热情洋溢地赞扬，或不遗余力地批评，当中自然不乏真知灼见，或能入木三分，可是总觉得有一种欠缺，缺了什么？我一下子还不能准确地表达出来，总觉得一般评论者，不论是持欣赏或不满的态度，总是不能做到人书合一，双方是对立的，或者套古人论诗词中的话是“隔”，我们看完后，记住的只是评者的论述，而不是作者本人，或作品，作者和作品给我们的感觉始终还不十分模糊。但止庵谈小说总让我觉得他不是一个读者，他要表达的，不是他怎看他怎认为，而是作者是怎想怎表达，所以止庵像是一面镜子，通过他我们看到了作者的面容，影子和思想。我们甚至有时感觉不到止庵的存在，而是直接和作者作心灵的交谈一样。这真是评论的很高境界。还有一次，让我很佩服的是，止庵谈小说，不带什么高深莫测的专有名词，或吓唬人的术语，总是以平实的语言，简洁的文字，清晰的逻辑，深入浅出说出来，启人思考，给人启迪；没有一般评者的浮躁，更多是一份沉静和思索，游刃有余的潇洒。止庵的评论，有许多是一针见血，直抵本质。比如，止庵说日本文学传统是美，这在我看川端康成时，这种感受就非常强烈，只是无法一言道破，而且止庵更进一步将这种美概括得更具体为视觉、触觉、味觉等各种的实质感觉（我不知有没有人这样说过）。他说川端后期多被指为颓废，据他分析其实是川德由初期的视觉美为主，转入了后期以触觉美为主。视角因为存在距离，所以表现得较清纯，触觉因为更切实更接近，所以显得有点“颓废”，这是在读者看来，但对川端来说，他没有变，依然是在表现着官观的美，只是感觉美的主要器官不同而已。我很佩服止庵的水平，正因为他站得高，看得远，所以才能一言道出，又比如他说卡夫卡是现代言语学的先驱，说卡夫卡伟大在于：卡夫卡写出自己的感觉，却让他之后的所有人都在活中慢慢感受到卡夫卡的感受，重复着卡夫卡的感觉，可以说，大家是在生活中走近卡夫卡，了解卡夫卡，所以，卡夫卡是现代文学的奠基人。
我非常佩服止庵，他谈得很深入，内涵多，容量大，文章却不长，每读一遍，都有新的感受。遗憾是大部分作品我都没看过，读起来就有点吃力，也没法和自己的想法印证一下，失了一个作比的机会。但我喜欢这样谈小说，更客观，更深入，更有水平和思想。
有才子曰：止庵与《拾稗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