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居住的村子外面是一片荒
漠。关于荒漠有着不同的传说,有的说荒漠的那一边美好得象天堂,有的说荒漠的那一边可怕得象地狱,有的说荒漠的
那一边和村子里差不多,还有的说荒漠根本没有尽头,谈不上什么‘那一边’。
但他和村子里的年轻人宁愿相信第一种说法,因为这能给他们希望,拥有一个理想。理想可以给人以勇气、信心和
动力。在他和他的伙伴走进这片荒漠之前曾有不少人走过,可回村的唯有象他的伙伴那样半途而废的人,其余的再也没
有回来,也许他们已经到达了理想的彼岸,也许他们已经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死在这片荒漠中。
同来的伙伴在最初走进荒漠时都是充满信心。随着前人留下的痕迹越来越少,他们也就越来越灰心,跟着就是陆续
有人回去。终于到了一天晚上,最后两个伙伴也提出回去,而且说毕竟他们是最后三个,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他反复劝
说他们继续走下去,他们也反复劝他一起回去,结果谁也说服不了对方。于是他们带走了够回去的干粮和水,把其余的
都留给了他,并在临走时告诉他不行了就早点回头,而他只是笑了笑,随后向他们相反的方向走了下去,一直没有回头
。
他一个人背上行囊走了一夜。太阳从背后升起,把他的影子推在 *** *** 的土地上,影子变得很长很长。周围是那样寂
静,除了他自己的脚步声和喘息声之外,就只有风的声音。他觉得背上的行囊越来越重,心情也越来越烦躁。甚至有几
次他忍不住回头望了望,可是身后除了自己不断增加的脚印外,就只有慢慢升起的太阳。他知道他们不会追上来,自己
每前行一步就离他们远了两步,因为他们现在所走的每一步都只会是回村的。寂寞使他也起过转身追上他们的念头,但
要放弃理想对他来说比这样孤独地走下去更难忍受。
他就这样走着。到了傍晚,他来到了一座沙丘下面,抬头看见沙丘上面有棵大树在夕阳的余辉里静静地伫立着。他
走到树下休息,发现大树由于只是一棵,长年被风沙侵袭,树干长得弯弯曲曲,很多地方都没有树皮,整个树干坑坑凹
凹。有一大段虬结的树根裸露在外面,显得非常苍劲。这棵树虽然树叶零落,全没有村里树林中的树长得茂盛,可那种
独立向天的气势却是林中所无。靠在大树上,他有一种感觉,仿佛大树是他多年的朋友,又仿佛是他一种宿愿,一种心
灵的归宿。人要追求自己的理想难免要付出许多,要牺牲许多,这其中也有要忍受孤独,忍受寂寞。孤独和寂寞令人痛
苦、迷惘,但又何尝不是一种高远和超脱。他靠着大树睡着了,因为他明天还要赶路。一弯明月透过树梢将如水的月光
洒在他的身上,也洒在大地上,一切都显得那样宁静。
穿过这片还长着一些草木的荒原又用了他十四天左右的时间。在这之后,他走进了沙漠,放眼望去全是沙子,黄黄
的一大片一直延伸到蓝色的天际。如今的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走,这样还可以安静地思考。沙漠里没有路,也很难找到
前人走过的痕迹。现在,他知道了前人为后来者留下一点东西是多么重要。哪怕仅仅是一些模糊的足迹或是被丢弃的空
水袋之类的小物件,也可以使你增加一点信心,因为那至少可以证明你现在所走的路有人走过。路都是人走出来的,也
是有人、有许多人走过的。如今他在走的却是沙漠,无法知道别人有没有走过、又是怎么走的沙漠。一切都需要自己去
摸索,同时自己又不得不有时怀疑自己走得是否正确。能有人商量一下就好了,他这样想道。不过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
的事,但他还是要去想,因为这能够使他一心一意地走下去,忘了去犹豫。他一步一步地走着,有时还是忍不住停下来
向四周望一望,希望能找到一点儿什么,而眼睛带给他的唯有失望。
他不敢休息,水袋里还剩下五天的水,要是休息,就很有可能在找到水源之前把水用光。他艰难地走着,一步也不
敢停。忽然他发现前面有一根木棒插在那里,上头有一根布条在风里飘动,宛如一面旗帜。他扑上去抓住木棒,发现布
条上打着两个结。一个结打的似乎较早,表面已经有些破碎了。另一个新一些,但布质也很陈旧了,只是结打得靠后一
些,表面还算完整。看来这应该是先后两个人打的。他立在那里看着布条想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那两个人同他一样
也是走到这里发现水或是干粮已经不多,于是第一个人把当作拐杖用的木棒插在这里绑上布条然后在上面打上一个结,
第二个发现后就打了第二个结,他是第三个,他不知道他们是否走出了沙漠,但他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因为他们和
他现在一样,不知道自己前途如何,而且很可能渴死在沙漠里,所以他们在这里留下标记,人在想到死亡时总在想留下
些什么。他也在布条上面结结实实打上一个结,继续赶路。
水只剩下半袋了,他踉踉跄跄的走着,忽的足下一软,跌坐在地上。他要站起来,可就是动不了,倒在地上真是舒
服极了,甚至令人想就此躺着好好睡上一觉,哪怕是长睡不醒。他知道,不能这样做,这样是在等死,太阳会把他烤干
。他看了看前面,想找个目标,眼前却只有沙漠反射起的白光。他解下还剩下半袋水的水袋,拧开盖子,小心地喝了一
口,然后把盖子拧紧,想了想,把水袋奋力向前掷去。水袋落在前面,他挣扎的站起来,走到水袋旁把它拾起来,又向
前掷出去,随后再去拣,水袋成了他的目标。他就这样一次次地掷出去,一次次地追上,一次次地拾起,再一次次地掷
出去……
水喝干了,他就把空袋子继续掷出去;走不动了,他就爬行……
终于在断水的三天后,他到了一片绿洲。
他喝足水,好好地睡了一觉。醒来之后他在散步时发现绿洲不大,大概有他所居住村子的六分之一到五分之一。可
村子里所有资源这儿几乎都有,还有一种不知名的果子味道很好,是他从没有吃过的。这里没有人,他现在比原先村子
里最富有的人还拥有的还多。但是,这便是他寻找的天堂么,他已经到达了理想的彼岸了么?他不知道。
风很大,星辰寥落,一轮明月嵌在夜空中分外清寂。他的思潮如风中飘舞的落叶起伏不定。是留下来,还是继续去
穿越这茫茫荒漠?走下去,不知目的地却在何方,也不知道该带多少干粮和水;留下来,固然不用想那么多,但他竟要
在此终了一生么?那和在村子里不进行这番跋涉又有什么区别?在村子里的那段光阴,除了对荒漠那一边的憧憬外,他
已不是记得很清楚了。可是这段仅仅几十天的艰难跋涉却令他难以忘怀,每一个细节回忆起来都令他感到心灵的震撼,
苦涩之后有着一种甜蜜。难道理想在追求时才最绚丽,生命在为追求理想的漂泊中才最灿烂?
经过了几天的准备,他的水袋和干粮袋又充满了。他离开了绿洲,向太阳逝去的地方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