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墨云拖雨过西楼

苏轼〔宋代〕

墨云拖雨过西楼。水东流，晚烟收。柳外残阳，回照动帘钩。今夜巫山真个好，花未落，酒新篘。

美人微笑转星眸。月华羞，捧金瓯。歌扇萦风，吹散一春愁。试问江南诸伴侣，谁似我，醉扬州。

《江城子·墨云拖雨过西楼》是宋代词人苏轼所创作的一首词。上片主要写景，下片转入描写美人。全词通过抒写词人在一个雨霁月朗的良宵，有美人相伴，饮酒听歌的欢娱情景，表现了他暂时放浪形骸，陶情风月的旷达情怀。

译文及注释

译文

墨云带着雨刚从西楼上空飘过，雨后的流水向东流淌，随着云烟收敛，柳外残阳的余晖返照在帘栊的银钩之上，仿佛点点碎金在跃动。今宵这般胜景中又有着巫山神女般的美人，未凋的鲜花，新漉的美酒。

美人笑脸盈盈，顾盼生辉，使姣好的月亮都自愧不如，她手捧酒杯频频向我敬酒。翩翩舞扇招来徐徐清风，吹散了凝结在我心中的愁云。试问江南的父老，谁能像我这样洒脱，欣赏美人，醉酒当歌于扬州。

《扬州暮色里的墨云与愁》

作者：他山之石

一、

暮色浸透瘦西湖的时候，我总爱沿着青砖斑驳的巷陌游走。石板缝隙里渗出的苔藓，是宋人墨迹里未曾褪色的苔痕。忽然一阵急雨泼向黛瓦，云层如砚台倾倒，浓墨泼洒天际——这景象竟与九百年前苏轼笔下的“墨云拖雨过西楼”惊人地重合。扬州城仿佛始终蜷缩在一阕未写完的宋词里，连雨水都带着平仄的韵律。

二、

元祐七年的春天，这位头戴竹笠的太守也曾站在这样的雨帘后。人们说他醉卧红绡帐，笑看歌扇萦风，却不知他案头堆着颍州雪灾的文书，耳畔响着扬州胥吏催租的梆声。王国维说“诗人须入乎其内”，可他何尝不是陷得太深？那些冻毙的流民，那些被鞭挞的农妇，都成了他杯中摇晃的酒影。于是他在词里造了一座蜃楼：让墨云裹挟着暴雨冲刷人间疾苦，让残阳熔金般涂抹出虚幻的安宁。这哪里是文人雅趣，分明是蘸着苦胆汁的工笔。

三、

平山堂的月色依然照着今人。我抚摸着石栏上模糊的刻痕，恍见东坡广袖当风，将满城烟雨都裁作词笺。他说“水东流”，可汴河的水早已改道；他说“晚烟收”，而今霓虹吞噬了炊烟。唯有那些动词鲜活如初——“拖”雨的云在摩天大楼间穿梭，“动”帘的风掀起咖啡馆的纱幔。时空被动词的针脚缝合，我们依然在他的句子里避雨。

四、

最惊心动魄的是那“微笑转星眸”的美人。她旋舞的裙裾卷起唐宋的风，却让整座扬州城成了陪衬的舞台。余秋雨说“文化人格常以悲剧形式呈现”，可苏轼偏偏用欢宴的鼓点敲击出悲怆的节奏。当歌姬的银镯与灾民的镣铐在月光下同时闪烁，当“吹散一春愁”的晚风里飘着麦苗焦枯的气息，所谓“醉扬州”便成了最清醒的独白。他在词中搭建的亭台楼阁，终究是建在流沙之上的海市蜃楼。

五、

瘦西湖的游船摇橹声惊醒了思绪。船娘哼着扬州小调，调子里依稀藏着《江城子》的残韵。暮色中的五亭桥宛如词中的“帘钩”，钩起半轮湿漉漉的月亮。忽然懂得东坡为何执着于“动”的意象：动荡的帘钩是飘摇的仕途，流转的云雨是未卜的命途，而永恒不动的，唯有词人心头那团未曾冷却的赤焰。余秋雨笔下的敦煌藏经洞、宁古塔流放路，不也都是这般在动荡中见证文化的韧性？

六、

离城时又落雨了。雨刮器在车窗上划出宋词的断句，高速公路替代了古运河的水路。后视镜里渐远的扬州城，仿佛一页被雨水洇湿的《东坡乐府》。忽然想起那位太守最后的选择：既未沉溺醉乡，也未折断笔锋，而是将春愁酿成墨，把民生刻进词牌。这种在入世与出世之间的踉跄跋涉，不正是中国文人千年未改的文化苦旅？墨云终究会散，残阳终究会落，唯有词句里的赤子之心，永远在历史的褶皱中微微发烫。

墨云残阳皆入画，醉扬州里见真境

——苏轼《江城子·墨云拖雨过西楼》的意境解析与王氏境界说观照

作者：他山之石

一、写作背景与词人襟怀

《江城子·墨云拖雨过西楼》作于元祐七年（1092年）苏轼任扬州知州期间25。此时苏轼虽身处宦海，却因目睹颍州雪灾、扬州吏胥催租等民生疾苦而深感无力，内心郁结难抒。此词表面描绘雨霁月明之夜与美人饮酒听歌的欢娱，实则借“醉扬州”的放浪形骸，暗藏“一春愁”的深沉苦闷46。这种矛盾情感，恰如王国维所言：“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8苏轼既入世关切百姓疾苦，又试图以超然姿态消解愁绪，形成词中“旷达”与“隐痛”交织的独特境界。

二、意象铺陈与动态境界

上片写景：气象流转，真景入词

词以“墨云拖雨”开篇，乌云裹挟骤雨掠过西楼，旋即“水东流，晚烟收”，雨霁后残阳斜照柳梢，帘钩因风而动，光影跃动如碎金16。短短数句，时空流转的动感跃然纸上，展现苏轼对自然之景的敏锐捕捉。王国维论“境界”时强调“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38，此处“墨云”“残阳”“帘钩”皆非静态摹写，而是以动态的“拖”“流”“动”等动词串联，形成气脉连贯的画面，暗合王氏“写境”与“造境”交融的审美理想310。

下片写人：情态鲜活，有我之境

下片聚焦美人形象：“微笑转星眸”写其灵动，“月华羞”喻其容光，“歌扇萦风”状其舞姿。苏轼以“吹散一春愁”将主观情感投射于客观风物，恰是王氏所谓“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8。然而，这“春愁”并非单纯的男女情思，而是词人对民生疾苦的忧怀。结尾“谁似我，醉扬州”化用杜牧诗句，表面自诩洒脱，实则暗含自嘲，揭示“借酒消愁”的无奈56。

三、情感张力与王氏“境界说”的映照

王国维评诗词重“真”与“赤子之心”，认为李后主词“以血书者”方成至高境界8。苏轼此词虽未如李煜般直抒亡国之痛，却以“真景物”与“真感情”的融合，展现士大夫的复杂心境：

“隔”与“不隔”的辩证：上片写景“不隔”，如“柳外残阳”直呈画面；下片抒情则隐含“隔”，需结合苏轼生平方解“春愁”之深810。

优美与宏壮的并存：美人歌舞属“优美”，而“试问江南诸伴侣”的苍茫发问，则近于“宏壮”，体现王氏对境界多元性的包容8。

“出入”宇宙人生的哲思：苏轼既“入乎其内”体察民瘼，又“出乎其外”借酒色暂忘现实，这种挣扎恰是王氏“诗人须兼能入能出”的典范810。

四、结语：旷达表象下的生命厚度

苏轼以豪放之笔写婉约之情，在《江城子》中构建了多层次的艺术境界。其词既符合传统词学“意内言外”的寄托，又突破伦理教化框架，直指人性本真的悲欢，与王国维“境界说”推崇的“真”高度契合。此词不仅是苏轼个人宦海沉浮的缩影，更折射出宋代文人面对理想与现实冲突时的典型心态——以审美超越现实，以旷达掩映创痛，终成“词中有人，词中有史”的千古绝唱368。

标题参考：

《墨云残阳皆入画，醉扬州里见真境——论苏轼<江城子>的“有我之境”与王氏境界说》

《“吹散一春愁”的悖论：苏轼<江城子>的审美超越与生命困顿》

《从“巫山真个好”到“醉扬州”——王国维境界说视域下的苏轼词心解析》

注释

巫山：此暗指美人。用巫山神女与楚襄王相会的故事。

酒新篘（chōu）：新漉的酒。过滤酒。

月华羞：美人笑脸盈盈，顾盼生辉，使姣好的月亮都自愧弗如。

歌扇萦风：（美人）翩翩舞扇招来徐徐清风。

“试问”三句：化用杜牧诗意，杜有诗曰：“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苏轼以酒色自娱来解嘲，似乎自己放浪形骸，忘怀一切，其实不过是苦中作乐。

鉴赏

　　上片主要写景，随着时间的推移，依次写出傍晚带雨的乌云在楼头洒落一阵骤雨之后又飘往他方。水向东流，云收雾敛，夕阳映柳，风吹帘动。这意象纷呈又气脉连贯的景色，组成了一幅幅动态的画面，美不胜收，加之鲜花美酒，使词人情不自禁地赞叹这良辰美景。又用“巫山”为美人的出场作了铺垫。

　　下片转入描写美人。从“美人”起五句都是刻画美人的情态，这是一个明眸如星、巧笑顾盼、翩若惊鸿、轻歌曼舞的美丽形象，她的舞扇带来的缕缕清风，吹散了凝结在词人心头的愁云。最后三句化用杜牧诗句，似乎自己已沉醉于酒色美景，忘怀一切了。用反问句，流露了他心头的苦闷。词人固然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暂时忘掉了一切，但前不久在颍州因久雪百姓饥饿自己彻夜不眠，到扬州后吏胥催租，百姓无以为生，自己无力拯救的情景，仍历历在目。百姓的疾苦和自己的遭际，酿成浓浓的愁云，积压于心头。他只能借酒浇愁。欢娱吹散春愁只是暂时的，词人尽管狂放豪爽，但深隐于心头的创痛，却是无计消除的，旷达的笔触，只能使读者更体会到他内心的痛苦。

简析

　　此词上片主要写景，下片转入描写美人。全词通过抒写词人在一个雨霁月朗的良宵，有美人相伴，饮酒听歌的欢娱情景，表现出他暂时放浪形骸，陶情风月的旷达情怀，但欢娱吹散春愁只是暂时的，词人尽管狂放豪爽，但深隐于心头的创痛，却是无计消除的。

苏轼 

苏轼，（1037年1月8日-1101年8月24日）字子瞻、和仲，号铁冠道人、东坡居士，世称苏东坡、苏仙，汉族，眉州眉山（四川省眉山市）人，祖籍河北栾城，北宋著名文学家、书法家、画家，历史治水名人。与父苏洵、弟苏辙三人并称“三苏”。苏轼是北宋中期文坛领袖，在诗、词、散文、书、画等方面取得很高成就。文纵横恣肆；诗题材广阔，清新豪健，善用夸张比喻，独具风格，与黄庭坚并称“苏黄”；词开豪放一派，与辛弃疾同是豪放派代表，并称“苏辛”；散文著述宏富，豪放自如，与欧阳修并称“欧苏”，为“唐宋八大家”之一。苏轼善书，“宋四家”之一；擅长文人画，尤擅墨竹、怪石、枯木等。与韩愈、柳宗元和欧阳修合称“千古文章四大家”。作品有《东坡七集》《东坡易传》《东坡乐府》《潇湘竹石图卷》《古木怪石图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