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碗秋色半壶月》
北方的秋夜来得早,玉米秆子堆成的柴垛在月光下泛着金黄。父亲从窑洞里取出那只粗陶茶壶,壶身还沾着去年冬天的茶垢,说是这样的老壶才能镇得住新收的玉米香。
茶是集市上换来的高末,掺着晒干的苹果皮。水将沸时,茶香混着果香在院子里漫开,惊醒了枣树上打盹的麻雀。母亲说这茶要配着新掰的玉米喝,才不枉费它在地里晒足的日头。
农人饮茶分三等:下等牛饮解乏,中等闲唠收成,上等静听玉米拔节的余韵。今夜围坐的乡亲们,都是上等的知味人。他们不夸茶的好坏,只道今年的玉米棒子比去年长了三指,大豆荚比往年多了七成,连最瘦的坡地都结出了碗口大的石榴。茶汤在搪瓷缸里转着圈,映出他们皴裂手心里未洗净的泥土。
月光移到柿子树梢时,邻家小子捧着刚摘的脆枣跑来。母亲把枣子在粗布衣襟上蹭了蹭,枣皮在月光下红得发亮。"就着茶吃最相宜",她说着把枣子分给众人。甜脆的枣肉遇到微涩的茶汤,竟调和出奇妙的滋味,像是把整个秋天的丰盈都含在了唇齿间。
茶过三巡,夜露打湿了晾在院里的玉米须。乡亲们起身拍拍身上的柴屑,说明早还要摘最后一茬苹果。父亲提着茶壶站在玉米堆旁,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根不肯倒下的老玉米秆。壶底的茶叶已经舒展到极致,在月光下静静沉淀,如同那些被反复咀嚼的丰收故事,终将化作越冬的养分。